正月二十六日，午后。

皇城司內。

趙楷望著一份名單，心情大悅。

“干得漂亮！”

此名單乃是皇城司的一名線人從裕民局抄錄而來，摘自于裕民局詳定官徐處仁的奏疏。

且非偷偷抄錄。

而是徐處仁有意將此名單放了出來。

裕民局，由蔡京提舉，徐處仁為副，意在懲治以強權操縱市場、抑制商價的地方官員。

徐處仁甚是認真。

在任職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便在開封府界內查處了一百二十三名操控市場、以公謀私的官員胥吏。

個個證據確鑿。

依照裕民局定下的條例，輕者臀杖一百；重者，勒停永不敘，編管千里。

僅僅開封府，便有如此多的不法者。

可想而知，大宋的地方州府，這類官員胥吏定然已經是泛濫成災。

徐處仁非常聰明。

知此事易被蔡京或尚書省壓下去，故而偷偷將名單泄露了出去。

當下，已經有官員開始送禮跑關系了。

他們越跑關系，此事便鬧得越大，鬧得越大，便越會更加公正地處理。

趙楷感嘆道：“徐侍讀，有勇有謀，可謂當下官員中的一股清流啊！”

譚禛也甚是興奮。

“殿下，我是否要將皇城司的監牢收拾一番，沒準兒開封府裝不下，審不完，就放到咱們這里了！”

“哈哈……有這種可能，但不用收拾，他們不配使用干凈的監牢！”

“殿下所言有理！”譚稹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一刻。

趙楷終于看到了這個爛慫朝廷涌現出了一絲亮光。

星火燎原。

有一個徐處仁站出來，便會有無數個徐處仁站出來。

這也是趙楷留下老書生石望坡、暗中助裕民局成立的主要原因。

趙楷心中道：“依照蝴蝶效應，沒準兒我已改變了歷史，靖康恥可能因徐處仁這道亮光，就此消失了！”

趙楷想了想，看向譚稹。

“時刻留意朝堂的動靜，一旦朝廷宣布對這些人的懲罰，立即報上來。”

“是，殿下。”譚稹拱手。

……

翌日，不到午時。

從裕民局流出的名單幾乎傳遍了整個朝堂。

昨天晚上，蔡京、王黼、梁師成、馮熙載、范致虛等相公的后門，滿是車馬。

午后，趙楷得到消息。

官家組織眾相公，廷議裕民局所查之事。

廷議，意味著此事已上升為朝政要事，大概率會在今日商討出一個結果。

近黃昏，鄆王府前廳書房。

趙楷笑容燦爛地看向王佑，道：“先生，自即日起，我們要暗中保護徐侍讀，以防有人栽贓陷害他，今日那些官員胥吏一旦定罪，定然會有小人想法將徐侍讀趕出汴京城。”

王佑微微皺眉，看向趙楷。

“殿下，你確定那一百二十三名官員胥吏會被懲處？”

“嗯？”趙楷面帶不解。

“此事已鬧得滿朝皆知，君臣都廷議了，即使有相公們想要護短，無外乎就是減輕一些罪責，總不能將此事的性質變了吧！”

“難說。”

王佑想了想，又道：“臣說一句有些大不敬的話，當下的廷議，就是參與者商討出對他們有利的解決方案，然后執行。”

王佑非常清楚那群相公的尿性。

法令、條例、祖宗之法、圣人之言，那就是說給百姓的，對他們根本不適用。

趙楷頓時撇起嘴來。

“不……不會吧！這種證據確鑿的事情，難道官家與眾相公還能一致地將其遮掩下來？”

“本朝，一切皆有可能。”王佑說道。

就在這時，四九快步跑了過去。

“殿下，譚統領命人送過來的消息！”四九將手中信件交到了趙楷手里。

不出意外，這里面定然是君臣的廷議結果。

趙楷站起身，舉著信封看向王佑，笑著道：“先生，官家雖愛玩，但還是知曉民事大于天的，為了江山社稷，他絕對不可能胡來，我相信，他一定會秉公處理此事！”

說罷，趙楷打開信封，打開信紙，然后看到了上面的一行文字。

“噗通！”

趙楷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滿眼的不可思議。

“殿下，您沒事吧！”

王佑大驚，連忙扶住趙楷，見趙楷無恙，但卻面色陰沉，不由得拿起信紙，然后看到了那行文字。

“罷裕民局，徐處仁外知揚州。”

王佑也有些意外。

他本以為官家與眾相公會將此事壓制下來，將這些官員胥吏保住，以此展現大宋繁榮之假象。

但沒想到。

直接將剛成立一個多月的裕民局罷了，將徐處仁外放了。

裕民局有何錯？不過是在行使它的正常職能；徐處仁有何錯？不過只是認真履職，努力做事。

趙楷緩了緩，喃喃道：“絕了！絕了！這一招真是絕了！”

“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大宋，沒救了！”

趙楷的心里剛燃起一抹微光。

而今被徹底潑滅，且還被冰凍了起來。

朝內好不容易出現一個做實事的官員，剛剛展露一點鋒芒，便被解決掉了。

這些相公真是好樣的，趙佶也真是好樣的。

完全是在自欺欺人，粉飾太平。

趙楷緩了許久后，朝著王佑道：“先生，你私下與徐侍讀見一面，讓他知曉我對他的敬重，并鼓勵鼓勵他，免得他經此事后，徹底自暴自棄，我大宋就痛失一個能干實事的賢臣了！”

“臣明白。”王佑點頭道。

“殿下，您也莫過于憤怒，朝堂如今就是這般氛圍，官家身邊，確無賢臣，待你掌權那天，這些都能迅速改變！”

“唉，但愿吧！”

趙楷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他終于明白那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意義了。

靖康恥，真是趙佶和這群相公做的孽啊！

活該！

只是害了宗室一群無辜的人。

現在的趙楷，之所以憤怒，是因明明知大宋即將進入萬劫不復之地，卻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了想。

準備將日后謀劃的重心，從“贏得盛寵，成為儲君，漸而登上大位”變成“廣積民意，暗中蓄勢，機會一到，搶占皇位”。

若等到趙佶自然老死，那一切都晚了。

……

注：宣和元年正月乙亥（28日），罷裕民局，徐處仁出知揚州，見曾莉《蔡京年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