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樓下，燈火通明。

八名和尚、十三名道士分成兩堆，全都蹲在地上。

其中。

五名和尚的僧服被扯破，八名道士的身上都掛了彩，道袍上滿是腳印。

顯然，是道士們吃了虧。

譚稹辦事利落，很快就問明了僧道互毆的緣由。

趙楷聽完后，快步走上城樓，來到趙禎面前。

“爹爹，兒臣已問明狀況，僧道群毆的原因是道士們在路上對一名小娘子口出污言穢語，僧人們鳴不平，雙方發(fā)生口角爭吵。”

“而后，道士們提起前幾日改佛、僧稱號之事，譏笑眾僧人，僧人大怒，率先出手，最后變成了互毆。”

“期間，有二十多名百姓也趁機毆打了幾名道士，但出手都不重，皇城卒尋到他們，錄過口供，兒臣便讓他們離去了，此事不牽扯到百姓，更易處理一些。”

趙佶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楷兒，你覺得該如何處置此事，才能將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趙楷想了想。

“兒臣以為，僧道在上元節(jié)夜、宣德樓下、您的面前互毆，實屬犯上，應重懲！”

“兒臣建議，立即張貼公告于宣德樓城門下，言明事由，僧道各脊杖二十，立即執(zhí)行，以此讓百姓知曉，朝廷律法之嚴，而后再將他們交給開封府審判，依法定罪！”

脊杖是打背，要比臀杖疼多了。

二十脊杖，能將人的脊椎骨打斷，甚至能讓一些身子弱的人直接喪命。

聽到此話，林靈素頓時急了。

“官家，萬萬不可啊！道與僧怎能同罪？此事明明是僧人們對朝廷的佛僧改號之事不滿，且是僧人先動手！”

“唯有重懲僧、輕罰道，才能讓這些夷狄之教的教徒傾心歸道！”

……

佛教乃是外來教派，道士們都稱其為：夷狄之教。

林靈素早年做過和尚，因受辱而改做了道士。

他甚恨和尚，這兩年不斷向趙佶傳輸崇道抑佛的好處，并將大宋江山的興衰聯(lián)系在一起。

趙佶對此深信不疑。

趙佶想了想，道：“元妙先生所言，有些道理。”

聽到此話，趙楷微微皺眉。

“爹爹，不可啊！”

“今日之事的緣由，許多百姓都是知曉的，是道士們調戲女子在先，出言侮辱僧人在先，我們若重懲僧、輕懲道，如何令百姓信服？”

林靈素有些生氣。

“鄆王殿下，道教乃國教，重道便是重視國政，你一直為僧人說話，難道是不滿朝廷崇道抑佛，改佛、僧稱號？”

林靈素因趙楷打他弟子耳光、明堂大饗爭道，本就對趙楷不滿。

而這番話，話中有坑。

趙楷若敢言不滿，或再為佛僧說話，那就是質疑官家。

他的質疑無論對不對，都是不孝的表現(xiàn)。

不孝，對一名皇子而言，比任何罪名都要重。

趙楷冷冷一笑。

“元妙先生，本王從未說過不滿朝廷崇道抑佛之舉的話語，此乃國策，官家手詔，我自然不會反對！”

“只是本王也想讓元妙先生明白一件事情。”

“這十三名道士代表不了道家，您也代表不了道家，本王主張嚴懲他們，與他們是道是僧無關，只與我皇家威儀，朝廷令律法、民情民意有關！”

“這里不是天上道宮，不是太上老君府，是我大宋之領土，這里，官家的皇權最大，朝廷的律法最大，任何人，包括你在內，都沒有僭越皇權，僭越朝廷法令的資格，望您自重！”

趙楷講完這段話。

一旁的宗室們傻眼了，眾相公也都傻眼了。

他們沒想到趙楷竟然如此強硬。

林靈素，那可是蔡太師都要避其鋒芒，官家常言‘朕與仙師如一人’的的神仙國師。

趙楷竟然在此等場合，警告他莫做僭越之事。

太硬氣！太霸道！太瘋狂了！

這一刻。

余深、王黼、白時中、薛昂、范致虛、馮熙載等相公、范師成、楊戩等人也都甚是激動。

趙楷說出了他們的心里話。

但這樣的話，唯有這位受寵的皇子敢言。

太子趙桓則甚是興奮，心中喃喃道：“最好再吵得激烈一些，最好再吵得激烈一些！”

“楷兒，不得對國師無禮！”趙佶瞪眼說道。

趙佶知趙楷所言有一定道理，但他必須維護林靈素。

當下，他維護林靈素，就是維護他自己，維護至高無上的皇權。

此刻，趙楷來了脾氣。

“爹爹，若不依法懲處，我們不但讓外使看了笑話，百姓看了笑話，長此以往，假道士將越來越多，揮一揮佛塵、貼一貼符咒，就能食朝廷之祿，就能觸犯法令而無罪，那……那天下誰人還愿為民……”

“夠了！你說不完了！”趙佶憤怒地打斷了趙楷的話語。

這一刻，整個宣德樓上都安靜下來。

王貴妃快步來到趙佶面前，為他端來一杯茶水，雙手微微顫動，不敢說話，然后示意趙楷退到一邊。

但趙楷卻一動不動，準備強硬到底。

曹薇望著趙楷，滿眼都是欣賞之色。

這個時候，梁師成緩緩走出，在趙佶面前小聲耳語了幾句。

趙佶點了點頭，面色緩和了一些，再次看向趙楷。

“你呀……你呀……都是朕寵得了！”說罷，趙佶甩袖離去。

趙佶走后，梁師成朝著楊戩低語了幾句。

后者立即道：“官家口諭，宣德門下，僧道群毆之事，依照鄆王殿下的意思來辦，但執(zhí)行過脊杖后，僧人送開封府定刑，道士交由元妙先生處理！”

此話一出，眾人都有些傻眼。

這個結果，遵從了趙楷之意，但也給元妙先生留了面子。

整體而言，還算是趙楷贏了。

這時。

林靈素來到趙楷面前，道：“鄆王殿下，多謝教誨，貧道都記下了！”

說罷，林靈素快步離開。

此話，意味著他以后若找到時機，定會對付趙楷。

趙楷冷冷一笑，沒有理會林靈素，而是高聲道：“譚稹，立即撰寫布告，而后行刑，脊杖之時，誰敢不使力，本王打斷了他的腿！”

這句話，完完整整地傳到了林靈素的耳朵里，也讓一眾宗室貴戚、朝堂相公看到了趙楷的厲害。

隨即。

宗室們、眾相公紛紛離去，下了城樓。

一直充當群演路人的太子趙桓，也有些迷糊地朝著城樓下走去。

他還沒明白。

今晚趙楷到底是得了圣心，還是失了圣心。

待眾人走后，趙楷命人將鄆王妃曹薇先送回府，然后親自監(jiān)刑。

就在脊杖行一大半之時。

開封府府尹盛章，這個老不粘鍋，也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

“殿下，不知有哪里需要開封府做的，臣全聽您的吩咐。”

趙楷淡淡一笑，道：“將道士送往上清寶箓宮，將僧人帶回開封府，后面的事情，本王便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