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大亮。

汴京城街道上人流如織。

不同于地方州府縣城大多數商鋪在年節時都會關門歇業，汴京城則是越來越熱鬧。

汴京百姓，大多都不愛做飯。

即使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在年節往往也都是從酒樓叫上一桌酒菜，大吃大喝。

當今官家崇尚奢靡，百姓自然也隨之。

此乃生活的腔調，是汴京百姓心中自身優越感的體現。

當下，棺材鋪自然也不會關門。

畢竟此乃急需品，幾乎每日都有人用到，尤其是寒冷的冬日。

這時。

趙楷與王佑身穿便服來到了城南的馬二郎家棺材鋪。

鋪子坐落在一條偏僻的短街上，門頭很小，站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擺放的一口口棺木。

趙楷看到門頭，不由得笑了。

門頭貼了一副對聯：人無千歲壽，我有萬年福。

橫批：有官有財。

萬年福指的即是棺材。

一看就是剛貼的，關鍵這個對聯還是紅色。

大過年的，別的店鋪都是張燈結彩，但棺材鋪卻忌諱布置的喜慶來攬生意。

這一抹紅外加對聯上的內容，已與別的棺材鋪拉開了距離。

趙楷與王佑走進店內，后者環顧四周后，高聲道：“有人嗎？”

唰！

從不遠處的棺木里突然坐起一個頭發凌亂的男子。

其身材微微胖，手里還抱著一本姜望姜太公所著的兵書《六韜》。

他忙從棺材里跳出來，整理了一番衣發，道：“二位官人，在下乃是鋪子的掌柜裴信，敢問是預訂棺木，還是這幾日要用？”

他是掌柜，也是伙計。

這個鋪子，馬二郎負責在后面造棺材，他在前面負責賣棺材，待運送時就雇傭力夫。

趙楷問道：“你家壽棺與別處有何不一樣？”

裴信站在一口楠木棺前，說道：“自是大不一樣！棺木溝通陰陽，木質、紋路、榫卯手藝皆有寓意，我家的壽棺，乃是有四十年功夫的老匠人手造，你看看這個色澤，這個紋理……”

“此乃樣品。”裴信指著眼前的棺木說道，然后一腳跨了進去。

“官人，您看看此處的紋路，有松鶴云紋，有龜鹿圖騰，寓意老人地下無災，子孫官運亨通，有福有財……”

裴信賣力地介紹著，不時在棺木上來回翻動。

趙楷和王佑都沒想到，一個曾經腰纏萬貫之人，竟然能如此放下身段，也絲毫看不出他是一個喜好在勾欄花叢中沉醉的男人。

砰！

一聲脆響。

趙楷將手放在棺木上，打斷了裴信的講述。

“我們來此，不為棺木，而為你，可愿換個差事？”趙楷開門見山地說道。

裴信一愣，從棺材里跨出，然后重新打量起二人一番。

“二位，咱們可是舊識？若我往昔曾得罪過你們，皆是我的錯，我已妻離子散，再逼，真的就活不下去了！”說罷，裴信深深躬身拱手。

趙楷輕輕抬起裴信的胳膊。

“咱們非舊相識，你也沒有得罪過我們，我只是對你的經歷很感興趣，你可愿換個差事？我當東家，你做掌柜。”趙楷再次問道。

“不相識？那你們是看上了我哪里？你們若了解我的過去，應該知曉我已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甚至若去江南，還會有人追殺我。”

趙楷反問道：“那你現在可后悔舉報你的合伙人？”

聽到此話，裴信下巴一抬。

“不后悔！做人須有底線，將自國好物私賣他國，來日到了地下，那是要被祖宗臭罵的！”

“說得好，就憑這點，我愿給你一次東山再起的機會！”

裴信再次打量起趙楷，道：“看您的氣質與談吐，應非富即貴，您到底是何人，幫我的目的是什么？”

“現在你無須知我是何人，我的目的很簡單，我想有人能幫我賺錢，賺非常非常多的錢。而你，恰入我的眼界，要不要試一試？”

裴信想了想，搖了搖頭。

“承蒙抬愛，但……當下做生意，已不需我這類人，您只要朝中有人，囊中有錢便可做大買賣，將會越來越有錢。”

“并且我裴信雖淪落至此，但仍有三不做，不做不誠的買賣，不做賣國的買賣，不做害民的買賣，您想賺大錢，找我不如找個大靠山，那可是躺在家里都能賺錢！”

“先別忙著拒絕，聽我將話說完。”趙楷說話帶著一抹不容置疑的口氣。

“我在朝中有靠山，我也有很多錢，唯獨缺少一個心中有術的商貿經營者，你說的三不做，我都能接受，另外你若真有能耐幫著窮人賺那些達官貴人的錢，我求之不得！”

此話一出，裴信覺得有些意外，心中有了一絲興趣。

“放心，你若答應，接下來無人敢再找你麻煩。我給你三個月時間，再給你一萬貫，你可做任何買賣，我不干預，三個月后，我不以你賺多少錢為標準，而是考驗你有沒有賺大錢的潛質，有沒有成為大宋首富的潛力？若沒有，你還回來做棺材鋪的掌柜，生意盈虧都由我來承擔。”

“你也不用擔心對不起棺材鋪的東家，我愿付他售賣一年棺材的錢，如何？”

裴信聽的有些傻眼，甚至忍不住掐了大腿一下。

給一萬貫，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賠錢沒事，只為測一下自己有沒有成為大宋首富的潛質。

若有，那將一飛沖天。

這已不是天上掉餡餅，而是掉了一萬貫。

此等好事，不答應那是大傻子。

這也是裴信逆天改命，東山再起的機會。

尤其是“大宋首富”四個字，太具有誘惑性了。

他在夢中都不敢幻想。

他若能站起來，便能讓妻女歸來，便能重回往昔的榮光。

裴信料定此人貴不可言，且他若敢帶錢偷跑，一定會被抓回來。

“這個……這個錢是不是有些多了，一千貫即可。”裴信覺得一下子拿別人這么多錢不合適。

趙楷搖了搖頭。

“就是一萬貫，有些人只會做千貫的生意，卻不會做萬貫的生意，希望你不是！這個錢，你拿出一部分喝花酒也無妨。”

聽到此話，裴信有些愧疚地低下了頭。

他尋歌妓聊天，純粹就是為了解壓。

這一刻。

王佑也沒想到趙楷竟對一個陌生人豪擲萬貫。

但細細一想，這就是趙楷的風格。

凡事，不做則已，做則一鳴驚人。

趙楷之所以如此投資，乃是感覺裴信是他心中的理想型。

這樣的商人比三只腿的蛤蟆都難找。

曾輝煌過，又跌入谷底。

被無數人看了笑話，被同行抵制，被仇人下了追殺令。

似乎妻女也離他而去。

當下，正是想要證明自己的時候。

用后世的一句話來講，此乃牛馬圣體，不用鞭策他，他都能豁出命去賺錢。

對趙楷來講，這就是一次嘗試。

失敗了也就失敗了，再換一個就是。

一萬貫而已，他虧得起。

“我愿意一試！”裴信朝著趙楷重重拱手。

趙楷笑著道：“兩日后，自有人給你送錢！”

說罷，趙楷就要離開，走了兩步后，又回過頭說道：“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因曾經的事為難你，但也不會助你，全靠你個人能耐，另外，不要想著查我的身份，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曉。”

“明白！”裴信再次重重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