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九，午后。

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座汴京城，雪花如絮，紛紛揚揚，落地有碎玉之聲。

此等天氣。

最宜飲茶、喝酒，吃暖鍋，睡大覺。

趙楷站在前廳書房的窗戶前，正在觀賞雪景，突然聽到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他不用看，便知是王佑來了。

王佑走路，向來急促。

如酒樓食店送外賣的索喚一般。

就連譚稹這樣的武將，若不刻意使上幾分力氣，都難以追上他。

王佑見書房門開，輕敲兩聲后，走了進來。

“殿下，此乃近日的進奏院狀報，您過目！”

進奏院狀報，即朝廷官報，又叫進奏報，五日一報，主要記錄皇帝詔書、官員奏章、政事、軍事消息等國家大事。

其與邸報并不是一種類型。

邸報屬于進奏院狀報的分支官報，即是讓各路州府看到的報紙，內容較進奏院狀報精簡了一些。

趙楷雖不能參政議政。

但依照他的身份地位，每期的進奏院狀報還是能搞到手的。

趙楷一邊翻閱進奏報，一邊道：“有什么特別的消息嗎？”

王佑想了想，道：“三日前，侍讀徐處仁上奏，建議置裕民局，定振兵裕民之法。”

裕民，即富民。

趙楷一愣，他對裕民局有印象，應是立而又廢，存活時間甚短。

這時。

他從進奏報上找到了有關裕民局的內容。

“昔周冢宰制國用于歲之杪，宜會朝廷一歲財用。量入為出，節(jié)浮費，罷斂。百姓既足，軍儲必豐，上善……”

“好呀，此局甚好！”趙楷感嘆道。

當朝，因趙佶的喜好，有很多局所。

比如：搜集奇花異石（花石綱）的應奉局，擴充公田的西城所，掌抄寫詔命的書藝局，負責趙佶出宮偷腥的行幸局等等。

諸局所，本質上是趙佶集權的表現(xiàn)，大多都是為了滿足他個人的興趣愛好或斂民之財。

但這個裕民局卻是為民著想，為大宋江山著想。

徐處仁建議置裕民局的初衷是，地方官員在收稅折變上，害民過甚。

所謂收稅折變，即變相加收賦稅。

如在六月納糧稅。

地方州縣會事先串通市司于五月中先減麥價，僅留三四分，待折變定下，即頓增價。

這樣一折騰。

不但擾亂了市場，阻礙商業(yè)流通，還使得百姓的稅收負擔成數(shù)十倍增長。

百姓稅收高，兜里沒錢，只能變賣田地，由下中農成為雇農。

然后土地流轉到富人手里后，他們利用身份地位，合理避稅。

如此一來，地方稅收就下降，軍隊就缺錢缺糧，朝廷一催，地方州府就橫征暴斂，形成惡性循環(huán)。

趙楷看向王佑，又問道：“官家可同意置裕民局？”

王佑微微皺眉，道：“官家正在猶豫中，大多半相公都反對，蔡太師更是道：國家法令明具，何嘗不裕民呼？”

蔡京與諸位相公反對，完全在趙楷的意料之中。

此局一置。

損害的將是一大批達官貴人的利益。

他們自然反對。

在蔡京等人眼里，士大夫階層、大商巨賈才是大宋朝的基石。

至于底層百姓，只要有口飯就行，讓他們吃飽了，反而會鬧事。

趙佶之所以猶豫徘徊，主要是為軍儲考慮。

若良田都被富人兼并，田賦銳減，軍費不足，趙宋江山便不穩(wěn)了。

但若置裕民局。

有可能會牽扯甚廣，引發(fā)官員們反對，他也要考慮為他賣命的士大夫官員們的感受。

趙楷思索片刻，道：“先生可有良計，使得官家此次必置裕民局？”

趙楷之所以想要促成此事。

一方面知曉此乃減少民間矛盾、百姓疾苦的有用措施。

另一方面他知徐處仁乃是當下朝堂的一股清流，想要讓其有機會做實事。

當下的朝堂向來都是“誰提出問題，誰解決問題”，徐處仁提出此事，若能成，他必要做此事。

王佑想了想，甚是普通的臉上露出一抹極為自信的笑容。

“殿下，我有一計，不過有些上不得臺面！”

趙楷頓時笑了。

“先生，你的計策何時上得過臺面？不是一貫如此嗎？”

王佑輔佐趙楷多年。

所出的大多都不是正人君子能想出來的計策。

比如九月份那場自導自演的出門遇襲戲，計策雖不太正，卻讓趙楷一舉成為了大國親王。

王佑尷尬一笑，道：“官家之所以猶豫不決，一方面是顧忌士大夫官員們的感受，另一方面是忌憚百姓因壓迫太重而造反。”

“我們若讓官家必置裕民局，需讓官家對百姓的忌憚再多幾分。”

王佑緩了緩。

“不知殿下聽說了沒，近期在汴京城外，有一伙河北巨賊，專劫過路商販，開封府抓了數(shù)日都沒有抓到。”

趙楷一愣，不知此事與裕民局有何關系。

“我建議，立即派遣皇城卒幫助開封府衙役抓人，待將他們抓到后，咱們派一名皇城卒，在這伙巨賊的老窩里或者首領的身上，偷偷放置一樣物件，必然能使得官家更加傾向于置裕民局！”

趙楷聽得云里霧里，問道：“何物？”

“一沓紙張。”

“每張上面都寫著一句話：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均之。”

趙楷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過來。

此話乃是宋初王小波、李順造反時的口號，喊出后，引得無數(shù)農戶響應，隊伍發(fā)展至數(shù)十萬人。

而趙佶，最怕的就是百姓造反。

他求仙問道，集中皇權，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讓百姓懼他怕他，使得趙宋江山穩(wěn)固。

這類紙條，絕對能讓趙佶心生害怕。

王小波與李順造反時，也是因達官貴人對貧民壓迫太深。

此舉，無疑能讓趙佶不得不體恤一番百姓，更加堅定地置裕民局。

趙楷想了想，又道：“若這些河北巨賊不承認呢？

王佑頓時笑了。

“他們承認不承認不重要，關鍵是開封府的衙役若發(fā)現(xiàn)這類紙條，絕對兩眼放光，用盡刑罰也讓他們承認！”

“有道理啊！”趙楷瞬間明了。

河北巨賊也只是賊，但若有了這類紙條，那就是反賊。

抓反賊比抓賊的功勞大多了。

開封府那群人向來都是趨利而行。

他們有無數(shù)種辦法能讓這些河北巨賊承認是自己寫的造反之語。

“殿下，此計雖然冤枉了那些賊，但也算是以惡治惡，非常之時用非常之法且還未曾傷及普通百姓，還可行吧？”

“可行，可行！”

趙楷笑著拱手道：“先生實乃吾之賈詡也。”

“我想做張子房！”王佑挺起胸膛說道。

“哈哈哈哈……”二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