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晚了,不好意思。”
雷普利在下午三點半,到達了唱片公司。
唱片公司為他準備的拍攝團隊已經在等待了。
一共配了三臺攝像機,業內常見的Arriflex 535,專門用來拍攝35mm的膠片,還有一個移動軌道,并在公司內部現場搭了一個民謠酒吧,各種布景非常真實。
雷普利走到片場,環顧了一圈,查看各種細節。
“都沒問題吧?”安德魯跟在他身后。
“那個是歌手,也就是這次的拍攝對象。”安德魯朝著一個褐色自來卷年輕人指著說道。
褐色自來卷朝著雷普利揮手致意了一下。
一切看起來都有條不紊,雷普利走到攝像機面前,看著這熟悉的設備,記憶中拍攝瘋狂鳥人也是用這款機器,在拍攝完畢后,就拿去償還了債款。
“開始吧。”
“歌手背后兩個機位,十一點方向和兩點方向各一臺,側面視角一臺。”
“副歌結束后停止一分鐘,機位調整到過肩鏡頭,對準觀眾席。”
“燈光確保柔和,關掉所有無關的燈光設備,只保留臺上和觀眾席的散光。”
雷普利按照他的分鏡計劃,規劃全場,所有人也隨著他的要求,迅速忙碌起來。
十分鐘后,所有的人員和機位,都按照他的要求完成了擺放。
雷普利的手抬起,在空中擊掌了兩下。
所有人屏息等待著他的指令。
“開始。”
……
月光劇場準備升級播放設備了。
相比于電影行業的中心——洛杉磯,紐約還是慢了一步,洛杉磯已經完成了大部分影院的設備升級,以后,數字播放將成為主流。
馬修這陣子一直在忙活設備升級,他看著倉庫里的一大堆膠卷,心想有些導演要雪上加霜了。
有的導演拍完電影,全部身家就只剩幾臺攝像機,但隨著數字設備的出現,他們手里的最后的資產將開始瘋狂貶值。
前兩天,有個導演沖進他的辦公室,質問他為什么不能點映他的電影,他耗費了七年的心血,無數的金錢,終于拍攝出曠世之作,但卻被影院拒絕,拒絕的十分徹底。
馬修差點被揍了一頓,每個月都會遇到這樣歇斯底里的,因為有的導演,付出的成本實在太大,無法承受失敗。
也沒辦法向他們解釋自己做不了主,他們會固執的認為馬修一定參與了謀殺他們杰作的劣行。
坦白的講,他這份工作算是高危工種,保不齊哪天就某個導演一刀砍死,然后登上三流小報,比如國家詢問報這種貨色。
馬修整理完倉庫的膠卷,長喘了一口氣。
“馬修,戴維導演給你來電。”他的助理一路小跑來通知他。
他連忙回到辦公室接聽。
”戴維,最近怎么樣?話劇已經開拍了吧?”
“沒呢,我的女主演最近得了風寒,場務被起訴職務騷擾,被警察抓走了。諸事不順。”
“……額,很遺憾聽到這消息。”馬修撓撓頭,憋了半天只說出這句話。
他突然發覺自己不擅長安慰人,怪不得那群導演要砍死自己。
他們的電影被拒絕,應當給他們鼓勵,而不是挑他們的錯誤,而他一直都是挑錯誤,哪怕是想幫助他們,但的確也傷害了他們。
“不過,我給你推薦的那個副導演還行吧?”
“什么副導演?我現在副導演職位還在空缺中,一群人都太沒有遠見,不明白話劇的創作經驗有多么寶貴。”
“雷普利難道沒和你聯系過?他已經找我要了你的聯系方式了。”馬修挺詫異的。
“沒聽說過這號人。不說這個了,我給你打電話,是想問你,你工作的影院不是有很多失敗作品的膠卷嗎?”
“的確是有,大多是拷貝本,你要干嘛?我們只是有拷貝本,沒有版權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新話劇是《銀幕》,我要表達這些年來電影商業化對話劇藝術的摧殘,商人把高級的演繹藝術變成庸俗的商品。其中有一幕場景,我的主角要控訴這些商業化對藝術的傷害。”
“而膠卷代表了商業化的電影,我要讓我的主角在其中一幕,把這些膠卷全部用斧頭砍碎,砍個稀巴爛,這可是一幕高潮。”
馬修聽完沉默了,他明白戴維想干嘛了。
“但我不買還不知道,我發現膠卷這玩意不便宜呢,我的場景又需要很多膠卷,還要多場演出,這些成本算起來,有點驚人了。”
“我就想到了你,你那邊肯定有很多無人認領的膠卷,反正堆倉庫里也是占地方,你直接給我吧,也算發揮一下余熱。”
戴維的想法和馬修猜測的一致。
馬修心莫名抽了一下。
哪怕是沒人認領的膠卷,也是導演的心血,這樣未免不尊重了。
他有點認同戴維的觀點,電影商業化對演繹藝術造成了傷害,但眼前浮現出一個個痛苦失敗的導演的模樣。
掙扎著,淚流滿面祈求他給一次機會。
還有威脅他的,不給他點映機會,他就要去時代廣場無差別射擊。
“你說呢?”戴維還在詢問著。
“我……考慮一下,這些膠卷本質上我們只是保管,如果有人認領我還是要還回去的。”
“我要那種沉積在倉庫的,早就沒人認領的。你放心,我會給你錢的。”
“我,再考慮一下行不行?”馬修小聲說道。
“行,考慮好了給我打電話,另外,再幫我尋找一些副導演,我需要機靈點的。”
戴維掛斷了電話。
馬修悵然若失地坐在椅子上。
心中思緒萬千,不知如何決定。
他尊敬戴維,但按照戴維說的去做,就太不尊重那些失敗的導演了。
但他隨即想起另一件事。
雷普利沒有去應聘副導演。
這讓他非常奇怪,他當時無比向雷普利推薦這個機會,但顯然雷普利沒聽進去。
馬修嘆了口氣,覺得很疲憊。
他敬佩失敗導演的勇氣,但討厭這些導演的自戀,為他們保管著膠片,換來的是無數的攻擊和謾罵。
他承擔了月光劇院最重要的防線。
工作了五六年,第一次馬修覺得自己工資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