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來到這已經三個月了,他從開始的信心滿滿,到現在每一天都心驚膽戰。
而這最大的不穩定因素,居然是他的母親。
上輩子,他的母親,雖然稱不上溫文爾雅,甚至可以說有些潑辣強勢。
但她總會對她的孩子露出最柔軟的一面。
而現在,許平盡量不抬頭。
專心喝奶。
原因無它,這些天來,他一抬頭就能看見他這輩子母親的眼神。
銳利、兇惡,不像是母親看著孩子。
許平上輩子只活到了17歲,都沒成年。
對于女性的了解多來自于書本和身邊的親人朋友。
而這些天根據他的觀察,也許他的母親正在受著身體里某種激素的影響,使她忍不住做些什么。
比如,試圖殺死他并且自殺。
這并不是空口無憑的胡亂猜測。
從他剛誕生于這個世界的時候,那奇怪的液體不是別的,是尿。
多可笑,他生在了尿桶了。
而后的推壓感,不出意外,似乎想要讓他就這么死去。
許平感到心情復雜,沒誰想要就這么死去。
假如有人對他說:“你下輩子要死在尿桶里。”許平一定會冷笑一聲,再用他所知最臟的詞匯進行反擊。
可這確實差點成為事實的時間。
如果不是有人來的及時,他可能真要以那么不體面的死法和這個世界說拜拜了。
這絕非一時的沖動。
畢竟,這個月他已經因為各種意外差點死掉n次了。
現在他的頭上到處都是淤紫,這是因為他從坡上滾下去留下的。
而那時,他清楚的看到他的母親俯身看著他滾下去。
他不明白。
不過,這種種癥狀,看上去像是產后抑郁。
他感到無奈。
如果不是他這輩子的奶奶時刻看著,他大概已經死在了那個尿桶里或者那個山坡上……
許平這樣磕磕絆絆地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一年。
他很想說話,可是怎么也說不出來。
許婆子,也就是他的奶奶,總是想方設法哄他說話。
看不出她多少歲了,應該不年輕。她的腿腳不是很好,臉上滿是皺紋,皮膚干枯松弛,眼皮吊在眼睛上,看人是仿佛冒出精光,像是山中的野狼,死死盯著獵物,無端添上三分惡。
許平不想以貌取人,許婆子確實是現在對他最好的人。
從他斷奶之后,他就被抱進了許婆子的房間睡覺。
早上許婆子要去澆菜,總是把他綁在背上,他醒了餓的哼哼,許婆子一遍澆水一邊上下抖動著背來哄他。
許婆子一天有干不完的活,她從天亮忙到天黑。
白天里澆地,割草,砍柴,切菜……
到了晚上也不閑著,借著月光縫補衣服。
一開始許平以為家里就這么幾個人。
許婆子,他的母親,還有他外出的父親。
直到那一天,一個醉醺醺不著調的老男人跑進家里,先是進廚房一個人把全家人一天的伙食吃了,又去摸雞蛋。
許平以為是賊,急忙咿呀咿呀地叫,試圖喊醒許婆子。
但當他轉頭時,卻看到許婆子已經坐在坑上,曲著一條腿,就那樣看著外面。也許是黎明的光太微弱,以至于他看花了眼——一向潑辣的許婆子,好似在哭!
沒等他看清,許婆子先轉過頭來,下一秒又咧開笑,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泛黃帶著黑的牙齒。
一只粗糙的手按在他后腦勺上,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屁股,許平感覺自己被抱起來使勁搖了搖。
許婆子總是喜歡這樣哄他。
許平又睡過去了,但當他睜開眼,看見旁邊躺了個陌生男人時,他完全僵住了。
濃烈的酒味刺激著他敏感脆弱的鼻子。
許平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那男人似乎被這動靜吵醒,他嘴里囔著什么,許平猜測這肯定不是什么好話。
正當他準備爬去找許婆子的時候,他感到自己被抱起來了。
不同于許婆子那樣經驗豐富的抱,也不似他母親那般似乎天生就是軟的。
許平感覺像是有兩支老虎鉗夾住了他的胳膊,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那手指的粗糙。
隨之而來的,是更濃烈,切愈發靠近的酒臭味。
許平下意識屏住呼吸,他有一種多聞這氣體一秒,他就會感染某種超級細菌的感覺。
許平瞪大了眼睛,祈求上帝,千萬別再靠近了。
他可以清晰地看見面前這個老男人黃色的牙齒,縫里還卡著肉絲,散發出一股臭雞蛋的味道。
“崽子,叫爺爺。”
許平不知道該做出什么反應。
他能感到這個老頭不是什么好人,也知道他并不如許婆子那樣起碼真心喜歡他。
他感覺,眼前男人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人,而是一個貓貓狗狗,他的眼里滿是玩弄,還有,無所謂。
許平敢保證,但凡此刻他有任何一點惹怒他的行為,這個男人就會立馬把他狠狠摔在地上。
他不敢哭,只看著這個他所謂的爺爺。
許平又突然想到懷生了,不是因為對比,而是就“爺爺”這個稱呼而言。
他只會想到懷生,而全然無法將這個稱呼代入到眼前男人的身上。
許是看這孩子無趣,許山興致缺缺的把許平往旁邊一放。
與其說是放,不如說是扔,如果不是許平及時抓住了床沿,怕是要滾到床底下去。
許山撐起身子,拖著鞋搖搖晃晃走出了門,邊走邊喊:“飯呢?”
外邊傳來許婆子的聲音:“誒!好了。”
許平聽到了桌子抽拉的聲音,還有碗碟碰撞聲。
然后看到許婆子走來,抱起他去母親那。
母親比一年前更瘦了,她的顴骨高高聳起,眼神麻木地看著外面。
“你別老這樣子,誰不是這么過來的?娃都快會走路了!”許婆子說著,把許平往地上一放。
許平看著他這輩子的媽媽,有些賭氣地不想動。
任誰被謀殺那么多次也不會對兇手有好臉色。
“秀云,別再這樣子了,你男人快回來了,這次他賺了不少,日子會好起來的!”
許婆子總是這么對他的母親說。
但秀云似乎是個啞巴,一年以來他從來沒聽過她說一句話,連啞巴都會咿咿吖吖地發出聲音。而秀云卻是一點都沒有。
秀云依舊連個眼神也不給他們。
自從許平不需要喝奶后,秀云連看他都少看。
如果秀云某一刻突然看向他,身邊又沒其他人,那許平就該警惕了,這很可能是秀云動手的前兆。
許平至今都不知道為什么秀云對他有這么大的殺意。
是產后抑郁?還是他的父親造了什么孽?
難道是他外面有別的女人了?
許平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