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許平，出生一個普通的單姓大村里。

村子里的生活很是簡樸，男孩子們自有男孩子們娛樂的方式。

2008年，我們上山捉鳥下河抓魚的隊伍已經很龐大了。

一伙人，我記不清我是什么時候開始和他們熟上了，等我意識到有這么些朋友的時候，我們已經成了村子里一些老婦女聲討的對象。

“那個懷生家的小孫子呦，不擱些好伴，日日捉我屋里那些雞。你看，今日又埋了我屋里的雞婆子。”說著，把耷拉著頭，明顯已經西去的小母雞往前一送。

真是冤枉啊，明明他一點都沒對這些雞下手，怎么就扯上了他的名字呢。

懷生，也就是我爺爺。

他配合著打哈哈，像是敷衍人，不認賬（確實不是我干的），當那來聲討我的老婦女被說得氣結，啞口無言地往下撇著嘴，瞪著懷生的時候，他又像是妥協一般開口，說：“好好好，你就要賴我，幾多錢？我買。”

我看著懷生，沒說話。心想：晚上有紅燒雞吃了。

那老婦女卻不輕易罷休，卻也不似開頭那副無賴模樣，好像一秒鐘之內從村中怨婦變成了一個精明的商人。

某種程度上，她此刻確實是個商人，還是個打準主意的商人。

“喀，呸。”她轉過去，一口看不清的唾沫吐在了旁邊的草堆里。

看著有些惡心，事實上確實很惡心，看，這是他們討價還價的前奏——清嗓子。

果不其然，那老婦女此刻仿佛真理在手，咬準了說是我弄壞了他們家雞，要賠錢的，卻不是賣。

聽這意思，要是真覺得她不賣掉這雞，那真是天真的傻子，她只是想要多要錢罷了。

雞的價格就在那，可是如果是我理虧，那就是把懷生的錢包遞給了那老婦人，這可能嗎，不可能！我不是吃素的，懷生也不是。

“我沒弄你家的雞！”懷生是個屠夫，每天天不亮就趕豬來殺，按豬放血，燒水刮毛，解豬洗下水，都是費勁麻煩的活。

即使我看著眼睛都不眨，覺得十分有意思，但也不得不承認，殺豬賣肉這活，累人。

而且，懷生的錢，可以變成各種各樣的好吃的，也可以是我的玩具，我的衣服鞋子。

我對他口袋里的錢很有占有欲，只準我們家的人花，別的人，多想要一分都不給！

雞多少錢我不知道，往低了說就是！

“老太婆！說了不是我弄死的，這種死雞你敢賣我還怕吃死人呢！”六歲的許平不知道天高地厚，但論禮貌這方面，說鄉下的孩子淳樸那是最大的笑話。他們會用最臟的詞匯，用最直白的話，用最沖人的語氣，毫無遮攔地說出來。

尤其是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別想他們對討厭的人說一句好話。

那老婦人氣結，站在原地踮著腳罵，干癟的老皮此刻貼著脖子，整個人像是被臟話釣起來了一樣，不過和被釣出水的魚不同。她們的腳尖還死死黏在地上呢。

許平在尿都控制不住的年紀深諳罵戰，管他什么道理，氣死對方才是勝者。

于是那老婦女叫罵他權當聽不見，還要說出來氣人，拉出個鬼臉略略略循環大喊：聽不見！聽不見！若是那老婦人追近他就躲，邊躲邊叫喚，嗓門比那打鳴的公雞還響亮，內容也沒好到哪去，什么“拐子瘸子沒有兒子”，什么“老棺材跑步一二一”，還有不知道哪里學的“強奸啦！強奸小孩啦！”

……

老婦女不是拐子也不是瘸子也有兒子，年紀也不足以說是老棺材，強奸……強奸小孩更是無稽之談。

正是這些，把老婦人氣的要命，伸手就要打。

而這時，原在一旁怎么也追不上好像啞巴了的懷生此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老婦女，連連道歉說：“小孩子小孩子，不懂事嘛。”只不過那樣笑著，怎么也看不出歉意。

老婦女咽不下這口氣。這時，懷生立刻嚴肅下來，轉頭對許平說：“平平，快說不好意思。”

你以為許平這熊孩子會怎么著？

嘿，這死孩子果真立正站好，嚴肅地一鞠躬，大喊：“不好意思哈！”

黑臉白臉紅臉樣樣都被這爺孫兩玩轉了，老婦人氣的就差厥過去，哪還有心思講價。不過，又哪會就這么輕易講過呢。

這時候就是懷生的專場了，二人一來一回你罷手我扭頭，你走人我拉回，你嗆人我陪笑，三十六計還是三百六十行或是三千零一夜在此刻似乎亂了套。

管他孫子兵法還是兒子兵法，農村人砍價還價也自有一套體系在。

高手在民間，最好的相聲演員也演不出這么熱鬧的戲，唱念做打，都快比上專業出生的戲班子了。

許平不是很耐煩，但這是懷生的本事，他要尊重。

就像懷生剛剛嚴肅地要他說不好意思的時候，悄悄擠眉弄眼，這是懷生對他的交代，是和他打商量一同戰線，也是懷生對他的尊重，所以，此時此刻，他也要尊重懷生。

一番交戰，懷生最終以比市面上低兩塊錢的價格拿下了這只死于非命的母雞。

懷生不笑，但我知道他很滿意。

那老婦女……嗤，誰理她。冤枉了許平，他暗暗決定，吃完飯就去抓菜青蟲子，全扔她菜園子里去。

好在雞怎么死的許平很清楚。

他們一伙人玩沙子，許平專注地用沙子建沙堡，他的伴卻逮住了這只路過的小母雞，埋進了沙子里只露了個鼻孔和喙。

七八個人就兩個人干凈，一個是許平，一個是趁許平去盛水和沙做堡，想要用尿和被許平發現撲進沙子里要打時尿到身上回家換褲子的懷根家的小孫子。

但萬萬沒想到，這老婦女偏偏賴上了許平家。

于是，許平罵了個嘴爽。

奶奶云英的手藝也是極好的，一鍋雞加上些香菇，加些切成塊的土豆，煸些干辣椒，醬油鹽少許白糖，半勺山泉水下去，拿鍋蓋一燜，打開后別提多香了！

這樣，許平又吃了個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