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出去進入主殿后花園的時候,隔著一道墻的齋房已經飄逸出食物的香氣。
紀妄聞著香味就聽到自己肚子叫餓的聲音,胸腔里暗涌的所有疑惑苦澀瞬間拋之腦后。
看到時暮從容不迫尋著香氣準備繞過去,心里堅若磐石的底線也跟著破了個洞。
也許,明臺寺的齋食應該會不錯?
自詡合格的肉食主義者,紀妄向來是抗拒一切清淡寡味的素食。
可以說,如果不是為了營養均衡,他看都不帶看一眼那些讓人提不起興趣的瓜瓜菜菜。
現在聞著明臺寺的齋飯居然覺得不錯,帶著躍躍欲試的心思,他毫不猶豫也跟著時暮進去。
時暮向來是個懂享受生活的,他能被吸引過來,想必這里的飯菜確實不錯。
如果可以,紀妄可不會錯過,佛都沒嫌棄他污了自己的清地,自己又何必佯裝客氣。
越過門檻,里面的景況映入眼簾,溫良恭儉的食客規規矩矩地排著隊選菜,幾個掛著佛珠的義工正在打飯打菜,堂內的交流聲都是細若蚊蠅,一派祥和。
“嗯,這里很適合你,安靜。”不想惹人注目,紀妄湊到時暮耳邊低語。
后者不予置否。
喜不喜歡,或者合不合適,左右今天下不了山,他不會虧待自己的胃。
對此毫不知情的紀妄湊上前,鶴立雞群的身高讓他輕而易舉就看清了一排排列著的菜品。
確認過了,都是些他叫不出名字的菜,只是看著色澤似乎還行。
單看賣相,紀妄胸有成竹,覺得可以挑對符合自己口味的了,慢騰騰跟上隊伍,也開始有模有樣選起來。
前面的人還在猶豫不決,時暮隔著半尺的距離靜候,不經意間突然瞥見身后的餐盤上盛了一大攤苦瓜,微微蹙眉。
他不是一向喜歡甜口嗎?
時暮只當紀妄的口味與小時候有億點出入,盡管現在已經入秋……畢竟,孩子十九了。
雖然讓人費解,也在情理之中。
習慣了散養,他沒有制止的意思,甚至沒有多問,以至于坐下來吃飯時,他被紀妄瞬間扭曲猙獰的臉嚇了一跳。
“我的天吶,這什么東西?把我舌頭都腌苦掉了!”手忙腳亂吞了幾口茶水,紀妄苦著張臉苦訴。
時暮的驚嚇收斂得及時,神情已經回歸漠然,默默往放下了筷子。
“苦瓜。”清冷的臉上滴水如湖般劃過摻雜著嫌棄、郁悶、惋惜和無奈的怪感。
紀妄詭異扭動四肢,面上擰眉齜牙,一副釜山進修回來的樣,讓他很不幸,也很幸運清晰明確地看到了彈射起步的飛沫……
哪怕極微極細,不到一微米,常人肉眼不可見,也在他面前被放大放慢,延遲四散。
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數的出來有哪幾粒落在了哪幾顆飯上。
一貫淡靜的性子自然不會輕易顯露他的心聲,時暮沒有無趣到給罪魁禍首算清其命中率。
若是一般人,會對自己這雙集顯微,望遠與穿透等能力于一體的眼又愛又恨,可惜時暮不是,他在想考慮怎么拒絕和傻狍子一樣的徒弟同桌吃飯。
思及某些水光紛飛的畫面,時暮妥協,也不是不可以委屈一下自己的胃。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惡毒的東西!它是不是隔壁星球的竄了門一直賴別人家不走?”
紀妄是不會再讓這玩意兒有機會碰到自己的嘴了!
爬了一上午的山,午飯也沒來得及吃,難得坐下來吃點東西,竟然讓這個東西暗算了?
這個月對紀妄而言是個尖酸刻薄不講理的后媽,逮著他可勁兒折騰,上一次過得這么慘還是上一次。
修長的手指重新拾起被擱置的筷,一點一點移開堆成鼓包的苦瓜,下面的白米飯都滲透了淺綠色的汁水。
紀妄覺得自己一定是餓慘了,不然怎么對著飯就想要干yue呢。
最后這一餐以他隨便扒拉幾口還干凈沒沾到湯水的米飯草草結尾。
晚上在供香客留宿的稍有簡陋清涼的禪房過夜,紀妄都不痛不癢。
他不需要和問佛求道的人一樣考驗磨礪自己的身心,可是他的舌頭和心靈已經經受了本不該承受的苦楚。
清冷的碎月安靜地注視著大地上朦朧的萬千氣象,愛得深沉,貪戀得克制,像故作嚴肅的母親,用柔軟的內心悄悄窺探窗內的孩子。
就是這樣的暗無聲息中,她親眼目睹了一道孤寂弱小的身影徹夜未眠,長久地注視著玄真大師院里一株安睡于月色的青竹。
……
清晨,比人先早起的,是環繞山腰的云霧,天際還犯著魚鱗白就如脫韁的野馬肆意涌漫。
紀妄爬起來洗漱好了,就迫不及待去敲時暮的門。
這清苦之地,他待不下去了,沒有肉的世界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跑離。
“嘭嘭,嘭”敲門聲響起,遠處的鐘鳴也恰時震蕩悠揚,傳遍群山,空谷回音。
紀妄靜靜聆聽,屋內沒有任何動靜,甚至沒有呼吸聲。
運轉追影功,也感應不到任何氣息,連手中的阿蒲都飛不出去。
一大早的,去哪了?
回憶起時暮昨日異樣,以及那個玄真大師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語,紀妄決定去那里碰碰運氣。
又是熟悉的東拐西拐,從小路走到更小的路,紀妄有點信了時暮的話:這的確是個故弄玄虛的老頭。
這樣的話時暮有底氣說得出口,他還得斟酌斟酌,連時暮都打不過的他要遇到點大佬級別的還不是得跟個小雞仔似的讓人拎著敲打。
走到最后一個拐角,纖瘦修長的身影正佇立在門前的空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細碎的光影透過樹縫,將冷白的皮膚襯得愈發皎白。
聽到腳步聲,那張臉微動,落在陽光下的白皙越來越多,直到只有那道依舊幽深的黑眸將紀妄驚醒。
“走吧。”
沒等紀妄來得及開口,薄唇微啟,那張俊美精致的臉就又掛上了若無其事。
紀妄確定了這人是故意的,故意在他面前露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行為,故意什么都不說讓他被釣地撓心抓肺。
他有意向前一步,眼前就是黑蒙一片,是深淵亦或高階,都無從分辨。
每一次困惑,都離真正打敗時暮更進一步,所以紀妄不拒絕,佯裝淡定,默默蓄力。
這次也不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