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死？！”唐淵猶疑的看向老板，問道：“這又是怎么一回事，是你親眼所見么？”
“的確是我親眼所見。”老板面露回憶道：“我們海州城沒有官衙，一直是三姓族老在維持城中秩序，城中人都習慣稱他們為三老姓。”
“那惡鬼便是被三老姓的城尉所擒，最終在自祀法會上獻給了靈海！”
“自祀法會？”
“客官有所不知，這是我們海州城最為重要的節目，為了感恩靈海為我們沙民帶來的生機和富饒。在那天全城休息，每個人都會去參加自祀法會，為圣潔靈海獻上自己準備的祭品。”
“而那頭惡鬼便是三十年前那次法會的主祭之物。”
唐淵和于夢秋對視一眼，俱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對此事的質疑。
以鬼為祭，這法會怎么聽起來不太正經呢？
老板也讀懂了兩人臉上的神情，只見他面色突然一正，嚴肅道：“靈海孕育生命，又賜予我們養分，可吾等若是一味索取，不知回報，即便是靈海也終會枯竭。”
“所以沙民才會在每年為靈海獻上祭品，既是為了頌贊靈海的偉大，亦是為了吾等沙民的未來！”
“從靈海中來，到靈海中去，這便是每一位沙民的最終歸宿。”
“那這祭品一般都是何物？”于夢秋皺眉追問道。
“雞犬牛羊，草木谷物。凡有生命之物，皆可為祭。”老板頓了頓，聲音稍緩了幾分，“還有吾等沙民，更是最為重要的祭品！”
“人祭？”于夢秋一驚，“你們居然敢以活人為祭品？”
這可是大晉罪例中排在第一的禁忌！
老板面露古怪的看了于夢秋一眼，道：“這位客官在說什么胡話，吾等又非蠻人，怎會行活祭之事。”
“當然是已逝之人才能成為祭品，沙民的一切都來自于靈海的恩賜，死后自然也要回歸靈海，成為下一代沙民的養分。”
“正是如此相傳，代代不熄，吾等才能在這惡劣的壞境中生存下去！”
于夢秋聞言，略顯尷尬的摸了摸頭發，“對不起，是我誤會了。”
“無知者勿怪，下次不要再冒犯靈海便好。”掌柜擺了擺手道，“不然的話，即便小老兒雖已年邁，也非得和你們爭個高下。”
“而且，三日之后，便是今年的自祀法會，兩位自去感受一番，便可知小老兒所言非假了。”
如此聽來，雖然依舊稍顯詭異，卻合理了許多。
唐淵亦能明白其中道理，就好比一鯨落，萬物生。沙民將他們自己當成了靈海這個大生態圈的一份子，死后自然要回歸到這個循環之中。
不過，他感興趣的還是那頭惡鬼。
“所以說，你們亦將那惡鬼視為這生態的一部分，所以才會拿它當主祭品，是么？”
老板露出一副你果然聽懂了的模樣，皺著臉笑道：“那是當然，不管它是如何來的，當它吃了海州沙民的那一刻，便已經成了靈海的一部分！”
“這惡鬼足足吃了四十戶沙民，自然足以充當那次法會的主祭！”
“所以，我是親眼看著三老姓的執法者將那惡鬼的尸體拋入靈海的，怎么會隔了三十年，又再次出現的呢？”
掌柜的思緒被拉回現在，卻是不由得惶恐了起來，他可是三十年的第一親歷者，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這惡鬼都是他的夢魘。
“這可如何是好，這該如何是好？”
唐淵見狀，拍了拍掌柜的肩膀，道：“掌柜莫要太嚇唬自己，說不定昨夜只是一身形稍壯的笨賊呢，若真是你所說的惡鬼，又怎會被我嚇跑。”
掌柜這才慢慢安靜了下來，“客官說的有道理，不過要真是盜賊的話，也是外來之人，絕不會是海城沙民。”
“我省得。”
三人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掌柜便轉身下樓，去尋木匠修補此窗了。
屋內又只剩下了唐于兩人。
于夢秋率先開口說道：“我并未感到他在講述時有什么波動之處。若這還撒了謊的話，只能說明這段話他已經說了無數遍，就連自己都當成真的了。”
唐淵則是單手拄著下巴，沉思道：“他說的大概率是真的，不過他所說的惡鬼和我見的并不是一個。”
“不是一個？”
唐淵微微頷首道：“尖發蓬亂，長耳大腹，此乃食肉餓鬼之相，而昨日之鬼卻是面生鳥喙，手生雙翅的急行餓鬼。”
于夢秋若有所思道：“你說有沒有可能，三十年前的食肉惡鬼和現在的急行惡鬼，都是一人所養。”
“昔年那食肉惡鬼被抓之后，他便潛伏了下來，直至近些時日才開始重操舊業，而那些失蹤的商隊，便是被他抓去煉鬼了！”
不得不說，于夢秋的猜測合情合理。
可唐淵總覺得還有哪里不太對勁，若真是如此的話，這三十年間，那幕后之人真的就藏了起來，什么事都沒干么？
于夢秋并不清楚，但唐淵卻知，這急行惡鬼與食肉惡鬼，皆是《正法念經餓鬼篇》的鬼類之一。
而這餓鬼篇的鬼，可是足足有三十六個之多啊！
當然，只是在這邊冥思苦想也得不出結果，唐淵索性不想。
就算那幕后之人多御使了幾頭鬼類，又能如何，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多費幾番功夫罷了。
于是兩人便一臉灑脫的去旁邊食肆吃上了一碗熱騰騰的羊湯，湯味鮮美，毫無膻氣，一碗下肚，整個身體都暖洋洋的，十分舒暢。
這也不由得讓唐淵有些好奇，那員外口中，沙羊最好的做法……煎，又該是何等的美味啊！
兩人吃飽喝足離開食肆時，突然在路邊瞥見一個身穿紅色小襖，渾身臟兮兮的小女孩。
唐淵看她一直在偷偷盯著食肆門口，心中便有所猜測，于是便轉身回去買了一個羊肉夾饃和一碗羊湯。
等他出來的時候，于夢秋苦笑沖他努了努嘴道：“脾氣大的很，我說什么都不肯搭理我。”
小女孩雖然臟兮兮的不成樣子，但那雙眸子卻十分明亮，看向唐淵時也未扭扭捏捏，好似帶著天生的傲氣。
唐淵沒有過多靠近，而是將手中的食物放在了兩人中間的地上，而后點點頭示意小女孩來吃。
小女孩先是左顧右盼一番，不知在看些什么，然后才嗖的一下拿起了羊肉夾饃，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看著女孩狼吞虎咽的樣子，唐淵笑著說道：“慢點吃，喝口湯，別噎著了。”
小女孩卻充耳不聞，梗著脖子費力的咽下了一大口饃。
而后唐淵也沒多問什么，只是靜悄悄的走開了。
“沒想到，師弟你還有這么溫情的一面呢。”于夢秋看向唐淵的雙眸，寫滿了好奇。
“只是看這女娃有些眼熟。”唐淵語氣平靜道：“而且在我的家鄉，可是見不得有人餓肚子的。”
“誒，漁陽郡還有這樣的風氣么，那我怎么不知道。”
唐淵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沒再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