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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商會會長

車子穿過兩排茂密的梧桐,繞過激流不止的噴泉和婀娜怒放的奇花異草,最終在一座精美的莊園前停了下來。

“小姐進去稍等片刻,太太換身衣服就來。”金姑姑做了個手勢,邀她進去。

于是,她跟著家傭一路踩著明亮如鏡的大理石磚行至客廳,真皮沙發前一杯氤氳的咖啡隨即奉上,頭頂一盞碩大水晶吊燈的光芒落入杯子內,泛出奪目耀眼的光芒。

邱月明自認出生在家世較好的北平,也算見過高門府邸,但這般貴氣的西式布局她倒還是第一回開眼。

正此時,一首輕快的曲調飄揚而來,左側的琴房內,十八九歲的妙齡少女將纖長的指頭覆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流動起舞,珍珠白的脖頸和凹凸有致的身材似音樂般連成一道流暢的曲線。

“曼曼,間奏的最后5小節,你又錯了,這首《致愛麗絲》如果你錯了可不下三次了,平時有空還是把《卡農》拿出來練練吧。”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打斷了屋內的樂聲,自旋轉樓梯處而來。

邱月明抬頭,只見一個極其漂亮的女人正慵懶的將手搭在雕花的扶欄處,她內著一件淺紫的真絲暗紋提花長睡裙,肩上松松披著駝色的法蘭絨外套,兩彎細眉恰如初三初四的弦月,繪在略帶細紋卻白皙潔凈的面容上,一雙丹鳳眼此時正含著笑卻又居高臨下的看向這邊。

“不彈了!”姑娘拍打了一記鋼琴,發出沉悶的聲音。

“你呀,就是這么沒有耐心,和你說過多少次,凡事要慢慢來,古人云:富貴當從勤苦得,男兒須讀五車書。什么事情,都急不得。”

大太太款款而下,一頭烏黑的波浪長發帶著出浴后獨有的芬芳,柔順的散落在胸前,與搖曳的步伐形成一種別樣的風情。

姑娘沒有答話,嬌蠻甩門離開了琴房,在經過邱月明的身旁時,卻突然停下了步子,帶著一種玩味的目光打量著道:“新來的?”

大太太不言,嘴角勾著淡淡的笑。

姑娘的目光在邱月明的臉上轉動了片刻,露出了然,隨后便不再有興趣,從大太太身旁擦過,兀自上了樓。

大太太不以為然,招呼道:“不用管她,這位小姐,坐吧。”

隨著二人落座,女傭特意給大太太遞來一支長長的雕花銀黑檀木煙桿,并替她點起了煙絲。

“小姐,怎么稱呼?”

“我姓邱,叫邱月明。”邱月明打量著面前這張年華不在卻風韻猶存的臉,心里多了幾分好奇。

“秋月明如水,巖花忽起予。”大太太吸了口煙,咀嚼著這個名字,贊道:“不錯。看來邱小姐是出自書香門第了?”

“家住北平,不值一提。”

“北平人?可真是巧,我原也是北平來的。”大太太優雅的吞吐著云霧,又問道,“但不知邱小姐是如何來到上海的?”

“不瞞您說,我原在天津念書,自從日本人在北平開戰后,便逃難過來了。不想沖撞了您的車,是我魯莽。”

“這樣吶。”大太太目有亮光,“這么說邱小姐是個大學生了,不知就讀哪所高校?”

“天津南華大學。”

“喲,原來你是南華大學的呀。”大太太恍然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你們的校長是嚴老先生吧?”

“莫非太太認識?”

大太太抖了抖煙灰,頗有興致道:“昔年他在清廷任左部侍郎時,我父親還去賀過他,不成想,今日我能在此遇著他的學生,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聽大太太如此說,邱月明也略感意外。

她又繼續問道:“那邱小姐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呢?”

問及此,邱月明將目光墜入手中的咖啡,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和我娘走散了,如今她下落不明,我想著實在不行還回天津去吧,沒準就找著她了。”

“誒!”大太太搖頭,“如今北方那塊正是不太平的時候,你好不容易從那里逃了出來,豈有回去的道理,再說了,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孤身一人也不安全吶。”

“可······”邱月明沒有說下去,她身無分文要在上海立足著實有些困難。

大太太猜出心思,順勢覆上她的手背,好心道:“這樣吧,邱小姐若是愿意,今晚就先在我這里住下,等過段時間,北平的形勢穩定了,你再決定是走是留,如何?”

“這······不太好吧······”邱月明受寵若驚,“我初來乍到,怎能叨擾您。”

“何必客氣,算起來你我也是有緣,你既是嚴老先生的學生,就自當是我的故友,故友遠來,豈有不招待的道理,況且今天的事情,我也有責任,就當是我對邱小姐的賠罪,你莫要推辭了。”

邱月明還想說些什么,可對上大太太的那雙眼睛,誠懇又客氣,終于讓無處可去的姑娘心頭一暖,難以拒絕。

夜晚,她躺在柔軟的床墊上,盯著時新的天花板,久久難以入眠,輾轉反側下起身打開了房門,卻見廊下蘇曼曼正倚在門邊,白皙的指間夾著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她抬眸,吐出了一縷輕煙。

“咳咳!”

蘇曼曼笑著,揚了揚下巴道:“要試試嗎?”

邱月明趕緊搖頭退了一步,為方才錯認對方是鋼琴淑女的形象而感到懊悔。

蘇曼曼用指頭抖了抖煙灰,開門見山道:“今天在下邊,她和你說了什么?”

“嗯?”

“別裝了,我說的就是她,她答應你什么了?還是給了你什么承諾?”

“大太太沒有和我說什么,是她看我無處可去,收留我住一段時間。”

“你答應了?”

“你放心我就住一段時間,等有了我娘的消息就走,不會妨礙你的。”邱月明道,她雖然不知道面前的姑娘和大太太是什么關系,但能感覺出她的到來,并不是很受對面之人的歡迎。

蘇曼曼嗤笑:“你走不走,留不留,和我有什么干系,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好生管好自己,別一不小心,變成飛不出去的金絲雀。”

話落,她沒有再理會邱月明,掐滅手中的煙頭進屋,合上門的時候,還不忘惡作劇地對邱月明道:“晚安,金絲雀。”

*

大太太早年從北平來,姓甚名誰,知道的人還真不多,但這座別墅卻叫楊公館,時間久了也沒人去問,反都稱呼她為楊太太。只道是她人生的好看又聰明,靠著八面玲瓏,心思縝密,很快在上海灘里與一眾達官顯貴,政務要員結交得風生水起,不說其他,就是青幫覆蓋的那塊大世界,她也沒怕過誰。故而大家給她的稱呼里又多了個大字。

管事的羅媽提起這些,臉上頗有得意之色。

然而,這時身后傳來的咳嗽聲讓羅媽神色一緊,趕緊閉了嘴,邱月明這才發現是金姑姑來了。

“時間還早,邱小姐怎么不多睡會,這么早就下來,莫非昨晚睡得不好?”

“當然不是,是我向來早起慣了,正巧碰見羅媽在做事情,想幫她點忙。”

金姑姑掃了眼桌上整齊擺放的餐具,道:“這些事情哪是邱小姐該做的,若傳出去還以為我家太太不會待客呢。”

“姑姑不要怪她,是我要幫她做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哪個要怪呀?”大太太一臉笑意的從樓上下來。

“是方才羅媽在讓邱小姐做事情,我說了羅媽幾句。”

“喲,還有這樣的事情,那是要說,該說!”

“太太誤會了,是我主動的,我住在這里理當做點什么,再說從前在天津的時候,也沒少做過比這些還多的事情,不足掛齒,太太不要怪她了。”邱月明解釋道。

“比這還多?你一個大學生哪有那么多閑工夫。”大太太不相信的笑了。

邱月明眸光暗下,默然了一會兒才說道:“之前在天津的時候,我娘好打牌,輸了不少錢,我沒錢交學費又欠著人家債,所以去酒樓里洗過一段時間的盤子。”

大太太驚訝的張開了嘴巴,看著面前如花似玉的少女,有些不可置信:“洗盤子?我的天呀。”

她牽起邱月明的手看了半天,惋惜地道:“這么一雙漂亮的手,居然去給人家洗盤子,暴殄天物呀。”

邱月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大太太卻緊緊抓住她的手打著包票地說:“你放心,只要邱小姐你在我這里一天,我是絕對舍不得讓你去洗盤子的。”

“太太······”邱月明想起自己十四歲前生活在封建的大家族里,十四歲后便隨母親漂泊天津,從未有人這般待過自己,不由心生感動,“您待我這般好,實在叫我無以為報。”

大太太看她一副過意不去的樣子,目光閃爍,心里有了計較。

“傻姑娘,談什么回報不回報。你若真的難安,不如幫我個忙。”

“什么忙?”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太太笑笑,“我有位朋友素來好雅,近日托人從英國帶了本《莎士比亞詩集》,想找人幫他翻譯幾句。邱小姐是南華大學的,想來洋文水平應是不錯,不知可否愿意幫我這個忙?”

說起來邱月明只是大學一年級的學生,洋文未必有多出色,但如今大太太既然開了口,她總是要答應下來的。

大太太見她二話不說就同意了,喜道:“這可太好了,有勞邱小姐了。”

“這都幾點了,羅媽你今天怎么沒叫我,昨天我還和花旗洋行的經理約好了要去看賽馬的。”

蘇曼曼急切埋怨的聲音傳來,她穿著一件時下最流行的鵝黃色白點子錦緞長袍匆匆下樓,三分開叉的邊緣將白皙誘人的腳踝恰到好處的露了出來。

“誒呀,我今早說話的功夫給忙忘了,瞧我這記性。”羅媽趕緊替她取出一頂時尚的沾花帽,和一條光澤油亮的紅狐毛坎肩。

“對了,還有我的包,拿煙灰色那款,就是托尼先生上個月給我從美國帶的。”

“急什么,他在那里好端端的又飛不走,遲就遲些,你自己的儀態不要失了,這火急火燎的像什么樣子。”大太太道。

然而蘇曼曼沒有理她,匆匆打扮一番后便視若無人地出門去了。

“我今兒有局,不回來吃飯。”

“太太——”金姑姑看不下去想說什么,但被大太太使了個眼色制止了。

“就這么個脾氣,年輕人嘛。”大太太不以為然,轉而她又吩咐金姑道,“我待會兒也要出去一趟,昨天和顧先生的事情還沒談好,晚上估計也趕不回來吃飯,你今天就別跟著我了,代我在家好好陪陪邱小姐。”

“是,太太。”

用過早餐后,邱月明便坐在房內開始翻起詩集,但總會時不時朝腕上那只翠玉鐲子瞧去。那鐲子色澤溫潤透亮,內側有隱隱的鐫刻痕跡,她撫摸上那個名字,微微落下一聲嘆息。

想當初,邱家在北平也是高門大戶,那會兒父親便為她定下了青梅竹馬的婚事,她雖與對方未曾蒙面,卻也深信不疑。可隨著父親的去世,家道也漸漸中落,后來她娘又因為抽大煙的事情被趕了出來,如今唯剩下這只指腹為婚的鐲子,也是她和母親此番來到上海的唯一指望。

這時敲門聲響,金姑姑端來一杯咖啡道:“休息會兒吧,邱小姐。”

金姑姑將咖啡擺上桌臺,無意瞥了眼那未翻幾頁的詩集,問道:“邱小姐有心事?”

邱月明心情愁悶,本不知與誰說,這會兒金姑姑問起,她思慮了幾下,想著楊大太太好歹是上海有頭面的人物,不妨向她們打聽打聽。

于是開口道:“姑姑,聽說過張佑卿這個人嗎?”

“張佑卿?”金姑姑皺了會兒眉反應過來,“你說的莫不是上海商會前會長?”

*

上海總商會坐落在繁華的JA區,此時器宇軒昂的大門外正停滿了工商界名流的汽車,當牌樓上懸掛的大本鐘敲響下午1點的鐘聲時,記者紛紛涌入其中。

“北平這件事情!我們必須要支援!正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鄭老板說的好,鄙人不才,暫且代表浙江船舶廠捐資三十萬!”

“周老板大氣,既然如此我也出一分力,我賬戶上有四十萬不到的美金余額,也一并捐給北平抗日!”

“加我一個,榮昌米糧公司,五十萬!”

會場里仿佛點燃了大家的激情,一個個商界大亨,紛紛要出資支援北平局勢。

突然,不知哪位記者問了一句:“不知此次,惠生紗廠準備捐資多少?”

人群都靜默了,大家紛紛將目光轉向了席位上的一個年輕男人,男人從寡言的沉默中抬起頭,那是一張極其斯文俊秀的臉,金絲框的眼鏡扣在高挺的鼻梁上,他安靜地坐在彩色的玻璃窗邊,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在明暗不甚的光線里變得有些諱莫如深。

他沒有立即開口,人群也沒有急躁,仿佛都在等待著這個年輕人的回答,過了好一會兒,只見他啟唇一字一句說道:“惠生紗廠不會捐資。”

如同落入湖心的石子,嘩然一片,各種議論猜測紛紛傳出。

“聽說他老子之前還是會長,如今老子死了,兒子就不管事了?”

“哼!他叔叔還占著個副會長的位子,再怎么說,他張家這樣一毛不拔也太過分了吧!”

“可不是,如今國難當頭,他們家豈能這樣!”

“北平已成敗局。不信,諸位就看著吧。”張允琛絲毫不顧大家的反對淡淡說道。

與此同時,眾人的憤怒與譴責更加強烈了,甚至有不少記者紛紛拍下此情此景,要做成明日報紙的頭條。

張允琛不在乎,對他來說這場會議本就充滿了毫無意義的作秀,此刻再面對這些聒噪的記者他已經感到了厭煩,也不理會周遭喋喋不休的質問,起身理了理褶皺的西服外套就往外去。

捐資?北平都沒了,捐給日本人嘛?

“阿四,上車回家。”

“是,少爺。”

阿四一步跟上,啟動了車子,路上,阿四忍不住的問道:“少爺,你今天這么說,就不怕那些記者明天編排你?”

“隨他們去編排,等著看吧,不消幾日,大上海的頭條就不是我張某人,而是要變成北平淪陷嘍!”

“那少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還是黃公子告訴你的?”

“黃遠清那小子,嘴巴像上了鋼釘似的,想從他嘴里套出話,沒點本事可不容易。還是上次和他玩“梭/哈”時,他連輸我三局,氣得在牌桌上漏了嘴。”

“原來是這樣。”

他家少爺對政治軍事那套都不感興趣,唯獨談起經濟,與錢掛鉤的一切,沒人比他家少爺更在行,黃公子就算官大一品壓一頭,不還是輸給了他家少爺,難怪他不氣得跳腳。

想到此,阿四由衷的為他家少爺自豪。

然而,當記者們還在報社里糾結到底擬造一個什么樣的標題既能放大張某人的罪大惡極又能吸睛的同時,7月29日,便傳來了北平淪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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