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樂坊一事后，公子利又來找過小雅好幾次，但都被她以身體不適的理由婉言推拒了。小雅現在知道有人要刺殺太子绱，但又不能告訴公子利，因為他很可能就是此事的幕后主使，畢竟瑤女與他有關，殺了太子绱，最大的獲益者也是他。

瑤女其間也來找過小雅，依舊溫柔如水。如果不是小雅當晚親眼所見，實在很難相信，像她這樣一個弱女子會有勇氣在太子府的夜宴上刺殺太子。

小雅回避了所有人，只把救了她的無邪安排在自己院子里，一邊籌劃著自己要做的事，一邊教他說話、識字。

很快，半個月過去了。

這一日，小雅吃早食前托人給公子利送了一封信，他不到正午就出現在了將軍府。

“你的病可好些了？那晚我被太子拖著飲了好些酒，等我出來時你已經不在了。”

“我料準太子會纏住你，就自己先回府了，只是沒想到夜間露重受了點風寒，這兩日己經全好了，公子莫要自責。”

“那就好，你前些日子一直避著我，我還以為你是惱我了，今日收到你的信，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小雅有一事相求，還望公子應允。”小雅屈身行禮。

“你說吧，我一定都答應你。”公子利雙手輕輕一帶將小雅扶了起來。

“小雅聽說，三日后太子壽宴請了鄭女蘭姬過府獻藝，可是真的？”

“正是。”

“我想去看看，但是將軍不在，就只能請公子帶我去了。”

“你之前千方百計地避著太子，怎么這回又想去了？”公子利不解道。

“那日校場比箭后，太子臨走前曾要將軍帶我一同赴宴。如今將軍不在，如果我也不去，怕他又找機會怪罪。”小雅為自己找了個借口，見公子利還有些猶豫，接著又道，“況且，有你在，他也傷不了我，對嗎？”

公子利隨即點頭應承：“那是自然。我三日之后來接你。”

“多謝公子。”

三日后，公子府的寺人早早地來到了將軍府。這一次，他除了將一個黛青色的漆盒交給我之外，還為公子利傳來了一條口信，大意是希望小雅能為今晚的宴席好好梳妝打扮。

小雅小心翼翼地打開漆盒，只見里面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套女服和一些相應的配飾。

小雅心中一暖，心想，公子利果然是個細心體貼之人，這份禮物倒真是省了她不少麻煩。

按禮制規定，貴族的衣飾從式樣、質地到顏色，都必須與身份、場合相符，否則，輕者會受到大家的恥笑，重者甚至會因此丟了性命。

伍修晏雖然對外宣稱小雅是伍氏族女，但卻從未帶她赴過公開的祭祀、宴席。因此，相關的衣飾自然也不曾準備，平日里的裝扮也全都按她的喜好，以舒適方便為主。

公子利此次送來的女服，是一套士族女子赴宴所用的常服，寬錦緞緋色交領，青碧色滿云紋曲裾深衣，腰間的帛帶中央更是鑲上了兩片碧色刻云雷紋玉片。

瑤女看到這衣服時，大贊其華美精致、端莊大方，但小雅卻擔心這樣鮮艷的顏色會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貴女穿上這衣服，怕是會讓今晚赴宴的其他女眷都失了顏色。”瑤女拿著梳篦跪在小雅身后梳理著她的長發，“這些年，將軍實不該將貴女藏在府中。否則，伍氏小雅的美名怕早就傳遍雍城，傳出秦國去了。”

“再美，還能美過那鄭女蘭姬？我聽說前幾日整個雍城的男人都為她著了迷。今日太子宴席上，連我都想多看她幾眼呢！”說話間，小雅借著銅鏡瞄了一眼身后的瑤女，只見她聽到蘭姬之名時眼神微微一滯，臉上亦有凄苦之色。

“舞伎怎能與貴女相比？雖然婢子未見過蘭姬，但是貴女卻是婢子見過的最美的女子。”瑤女恢復神色，溫柔說道。

看她剛才的反應，怕是早知道自己的心上人與蘭姬有染。難道她竟要為一個負心人送死不成？小雅耐不住心中的憤懣，轉過身來抓住瑤女的手，沉聲問道：“瑤女，你值得嗎？”

瑤女一驚，睜大眼睛看著小雅。

小雅想提點她，卻又不能揭穿她今晚的計劃，因此只能裝出一副羞澀模樣，“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一個人，也許，在你還是晉國歌伎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等了。”

“貴女是如何知道的？”瑤女問。

“那日你唱歌時我便看出來了。你能和我說說你心里的那個人嗎？”小雅一邊說一邊拿起公子利送來的鏤空金雀發環交給瑤女。

瑤女沒有回答小雅，只是徑自把她的長發攏了攏，用發環在肩下一束，然后從身后搬出自己梳妝用的漆奩，說道：“貴女膚如凝脂，眉目如畫，這粉黛都可以省了。只要再點上一點口脂就可以了。”

“瑤女......”

瑤女用指尖蘸了點茜草汁制成的口脂，輕輕地抹在小雅嘴唇上，柔聲說道：“貴女這樣問，可是有了心悅之人？”

小雅點了點頭，她仿佛也松了一口氣，漸漸陷入了回憶：“當年遇見他時，我正是貴女現在的年紀。那日，我在晉國智氏的宴席上闖下大禍，以為命不久矣，便跑到澮水河邊去哭，不料，卻遇見幾個喝醉酒的游俠兒對我恣意調弄，一時悲憤交集之下，便欲投水自盡。”

“后來呢？”

“后來，他從河邊的一棵桃樹上跳了下來，救了我。”瑤女微笑著說道。

“能打退幾個游俠，你的心上人定是個武藝精湛的勇士。”

瑤女目光迷離，低頭嬌羞，抿嘴笑道：“他當年哪里是那幾個人的對手，雖有些力氣，但也挨了好些重拳。后來是有人聽到響聲趕過來，才嚇走了那幾個醉酒的人。”

“那他今日的武藝可有些長進？不然如何能保護你？”

“他如今的劍術怕是難遇敵手。不過令我傾心相許的，還是當年那個為了救我，奮不顧身的他。”

小雅想起那日瑤女走后獸面男子與蘭姬之間的親昵，心中郁郁難平：“你離開晉國很久了吧？這么多年，你初心不變，豈知那人是否也與你一樣？從小到大，小雅只見過府中婢子深夜點燈抹淚，卻從未見哪個待衛仆從為女子撐過眼淚。你的良人既是那樣的英雄，此刻怕早已群芳環繞，把你忘了。”說完小雅在心里又暗暗加了一句：他現在對你好，那也只是為了利用你！

“記得也好，忘了也好，真的也好，假的也好，當年在澮水河畔的那棵桃樹底下，我就已經對天神起誓：今生只要他還愿意看我一眼，我這條命便是他的。”

世間女子多癡傻，今日我怕是沒辦法勸她回頭了。

“真情可貴，小雅也希望有一日能明白姐姐的這份癡心。好了，你趕緊遣人去府門外看看公子府的馬車到了沒。”

“唯！”瑤女退到門外吩咐了小婢子去大門口守著。

小雅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裙，走到門口，把瑤女的梳妝奩遞到她手上：“好好收著吧，來日若是有機會再見到他，定要讓他明白：你是這世上最值得他珍惜的女子。我走了。”說罷提起裙裾，慢慢地走下臺階。

此刻，小雅多么希望瑤女能開口叫住她，然后坦白地告訴她一切。

但是她沒有。

待小雅走出去老遠，耳邊隱約傳來瑤女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小雅心中一痛，于是加快腳步向前廳跑去。

這個夜晚，是注定不會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