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中真的變了，小雅的臉破天荒地開始發燙，從兩頰一直蔓延到耳朵，到后頸。伍修晏握在她腰上的手如火燒一般灼熱，他手指上每一寸的力量都能透過衣服分毫不差地傳抵她那顆狂跳的心。

這奇怪的感覺是什么？以前與他再親密時，她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將軍，我——”小雅開口，嗓子有些沙啞。

伍修晏驀然放開了她，板著臉冷冷道：“從小到大，這毛病還是改不掉，一高興就毛毛躁躁。好了，快回去吧！”

小雅怔了怔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只能拎起裙角跑了出去。

離開將軍的院子，她每一腳都像是踩在云朵上，整個人暈乎乎的。拋開之前奇怪的感覺不說，今日對她而言意義非凡，短短一日之內，她竟然有了自己的姓氏，這真是連做夢也想不到的好事情。小雅越想越激動，忍不住迎著夜風狂跑起來，大風吹起她的衣袖，讓她雀躍得想要飛翔。

一路跑回住處，小雅推開門就大叫：“妮兒，妮兒——”

妮兒正坐在床上努力地縫著一個錢袋，見小雅那么高興就放下手里的活兒，笑道：“你老說我是瘋丫頭，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這才叫瘋。”

小雅一下撲到床上，拉著妮兒的手說：“妮兒，將軍把自己的姓氏賜給我了，我如今可以喚作羋雅了。”

乍聽小雅這么一說，妮兒比她還高興，拉著小雅的手在床鋪上又蹦又跳：“真的嗎？這真是太好了，你以后不再是奴婢，而是將軍府的貴女了。”激動了半天，妮兒忽然停了下來，小心問道，“那你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和我待在一起了，也不住在這兒了？”

“嗯，將軍說會送我個院子——”小雅話還沒說完，妮兒把嘴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了。小雅嚇了一跳忙攥著她的手說：“你干嗎呀瘋丫頭？想嚇死我啊？我話都沒說完呢！以后不管我是羋雅還是小雅，我都不會和你分開的。你只要搬過去和我一起住，不就好了？將軍一定會答應的。”

“你早說嘛！害我那么難過。”妮兒甩開小雅的手，抽了抽鼻子又坐下來去繡那錢袋。

小雅把頭探了過去，見她手指上已經扎了好幾個紅紅的點子，就伸手奪了過來：“你繡錢袋子做什么啊？還把手扎成這樣。”

“你還給我，這不是錢袋子。”妮兒嘟囔著伸手來奪。

“你不是又喜歡上誰了吧？居然還繡起東西來了。”小雅一邊說，一邊拿肩膀撞了一下妮兒。

“臭小雅，你亂說什么呢？快還給我！”

“偏不還你，除非你告訴我你要繡給誰。”

“我是給你繡的。再說了，這不是個錢袋子，這是用來裝吃食的。”

“給我的？”小雅眨了眨眼睛，一頭霧水。

“你在書房里一待就是一日，我想以后弄個裝吃食的小袋子，你餓了，就能拿出吃的來墊墊肚子。”妮兒看了一眼小雅手上的袋子又紅著臉說，“我的衣服、帕子都是你做的。這針線活兒，我是沒法和你比的，袋子繡得有點丑，你可別不樂意帶。”

聽妮兒說完，小雅抹了一把發酸的眼睛，大力抱住她道：“我的好妮兒，你對我真好。你繡的袋子我以后一定到哪兒都帶著。要不，你給我在上面再繡只小老鼠？那樣，我以后看到它，就能想起你這只大老鼠了。”

“你還笑話我！”妮兒擰了小雅一把，兩個人嬉笑著又鬧開了。

這一夜，小雅和妮兒躲在被窩里說了許多許多的話。天蒙蒙亮時，兩個人才閉了一會兒眼睛。早上起床，她們頭碰頭迷迷糊糊地吃了早食，妮兒半閉著眼睛跑到廚房去了，小雅也暈暈地進了書房。

將軍的書案上已經疊了好幾卷竹簡，應該就是他昨日所說的密報。小雅尚且有些頭暈，于是在書案側邊的乳丁紋陶爐里熏上了香草，閉上眼睛休養了片刻才靜氣寧神地打開了竹簡。這竹簡雖是秦國密報，卻是用晉國文字書寫的。通讀下來，與齊吳之戰也毫無關系，用字行文反倒像是一封絮絮叨叨的家書。小雅吃驚之余又翻開其他幾卷竹簡看了一遍，發現也有同樣的問題。

將軍視她為智士，可她居然連封密報都看不懂，待會兒將軍若是問起密報之事，她答不上來也必然會讓他失望。小雅拿著竹簡正著讀、反著讀，甚至用手摸來摸去，可都沒能勘破其中玄機。

這秦國的探子還真是高明，這些書簡就算半路上被人截去，估計也沒人會想到是秦人在借晉人的家書傳遞密報。不過，既然密報傳遞的是國與國之間的訊息，國名和人名總是要寫的吧？于是，小雅又開始單純地在密函里尋找各個諸侯國的名字，果然有所發現。

這密函有著極特殊的閱讀方法——取第一根竹片上的第一個字，然后再取第九根竹片上的第一個字，然后再接第二根竹片的第二字、第八根竹片上的第二個字......依此類推，這篇密報的內容終于浮現在小雅眼前。只是，密報之中沒有提及昨日將軍所說的端木賜，反而多次提到了一個叫子貢的人。

子貢是魯國孔丘的得意門生，極善辭令，曾被其師贊為“瑚璉之器。”。蔡夫子早年曾在魯國聽過孔丘講學，因此對儒家極為推崇，連帶著小雅也知道了不少儒門中人，子貢便是其一。只是儒家多文士，不知道這次為什么會跟齊吳之戰扯上關系。

手里的密報越往下看，小雅越感嘆子貢此人的可怕。

事情最初的起因是齊國想要出兵攻打魯國。子貢為使魯國免遭戰火，便游說齊相陳恒，勸齊國轉道攻吳。他提出：“憂在外者攻其弱，憂在內者攻其強。”此話的言下之意是，陳恒如果想通過戰爭鏟除國內異己，就必須與強國作戰，將國中其他有勢力的卿大夫困兵于吳，這樣他才能迅速掌握齊國內政。

這個建議正中陳恒下懷，于是陳恒立馬同意出兵攻吳。然而先前出發的齊軍已經到了魯國邊境，所以，齊、魯兩軍在邊境形成了不戰不和的尷尬局面。

之后，子貢趕去了吳國。吳王夫差在召見他之后，原以為他會向吳國借兵救魯，但出人意料的是，子貢絕口不提借兵之事，反而諫言夫差一爭天下霸主之位，不要伐越，而應該伐齊，并且保證自己能勸說越王勾踐派兵助他攻齊。

夫差半信半疑之時，子貢又趕往越國。越王勾踐親自迎接了他。子貢告訴越王，想報仇就必須徹底麻痹自己的敵人，如果他此番愿意派兵助吳國攻打齊國，那么夫差就會更加相信他的臣服之心。而且，此戰無論吳國是勝是敗，都對越國有利。

寫到這里，密報就沒有再寫下去了，小雅忍不住想，如果吳國真的在與齊國一戰之后變成能與晉、楚兩國對抗的大國，那對越國又有什么好處？

小雅沒想明白的事，越王勾踐卻早己明了。他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精甲之軍援助吳國攻齊，同時又送去了眾多財物。就這樣，吳王夫差最終決定派吳屬九郡之兵援魯伐齊。

最后，子貢又去晉國見了執政的正卿趙鞅，勸他在吳齊之戰中保持中立，養精蓄銳，等待時機。

幾封密報通讀下來，小雅的腦子里亂糟糟的。據說，齊國這次派出的十萬大軍都死在了艾陵，戰場上的尸體堆得像山一樣高。一個文士靠著一張嘴居然能將天下兵事玩弄于股掌之間。子貢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利用的是什么？那十幾萬士兵又是為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