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小雅還不懂伍修晏話中深意，只覺得秦國靠近西戎、姜羌，民風比起東方的晉國、齊國、魯國要開放許多。禮法對秦國女子的約束也算不得嚴苛，女子的地位雖不及男子，但怎么也不該只是一件物什。將軍今日怎么會說這樣的渾話？

此后，他二人又暢談了一個多時辰，直到黃昏日落，公子利方才起身告辭。將軍將他一路送至府門外。

“將軍今日車馬勞頓，定已疲乏，利先行告辭，改日再來請將軍賜教。”公子利端行一禮，抬首時又偷偷地瞟了小雅一眼，這才轉身上了馬車。

伍修晏目送馬車離開后，笑著牽起小雅的手向府里走去：“不到半年，我家小兒又長高了，再過兩年，只怕我這將軍府的門檻都要被人踩破了。十五及笄，你是跑不了了。這及笄禮要怎么辦，我可要好好想一想。”

“將軍怎么又說這樣的話！小雅不定親，也不嫁人。天下沒有男子能比得上將軍，我這輩子就要留在府里陪將軍，哪里也不去。”小雅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玉立如山的男人，無比堅定地回道。

“陪我？哈哈哈......”伍修晏大笑著將小雅高舉到身前，“小兒，天下才俊你認識了幾個？小小年紀就說這樣的大話，要是我這老頭兒當了真，你將來可不要后悔。”

伍修晏常常和小雅以老頭兒自稱，小雅望著他俊秀的面龐實在看不出他到底老在哪里。

“將軍要是非說自己是老頭兒，那也別再把我當小兒，我已經長大了！”

“是嘛！”伍修晏彎腰上下左右打量了小雅一番，揶揄道，“嗯，是長大了，我可得早點開始給你物色人家了。”

“將軍——”小雅惱羞成怒，甩開他的手就想跑，伍修晏大手一握，笑著又道：“不過，以你如今的出身，想嫁個好人家怕是有些難，不如你隨我入了伍氏一族，以羋為姓？”

將軍的話說得太突然，小雅一時有些愣怔。別說這世間無氏無姓的人比比皆是，就連名都沒有的，也大有人在。“姓氏”對于一個庶民來說，那是天大的恩賜。

“平日里見你牙尖嘴利，這會兒怎么傻了？走吧，隨我進屋去說！”

此時屋外天色已暗，小雅將寢室的燭臺點亮后，便按捺下心中的激動乖乖地跪坐在伍修晏面前。燈光下的人看上去有些疲累，明明說明日才到，結果今日就到了，想來定是快馬加鞭趕了一夜。

“小雅，你知道吳國為什么要討伐齊國嗎？”伍修晏不提入氏之事，反而閉上眼睛問起吳齊兩國的軍政來。

小雅雖然覺得世人不該把男人之間的戰爭歸結在一個女人身上，但嘴上卻說：“公子利不是說，是越女施夷光受了越王的指使故意挑唆的？”

“越女雖給吳王添了一把火，但真正挑唆的卻另有其人。”

“誰？是楚人、越人還是晉人？”小雅好奇問道。

“都不是，是一個叫端木賜的衛人。”伍修晏睜開眼睛。

“端木賜是何人？怎么能說服吳王出兵伐齊？”

“端木賜為了熄滅齊魯之間的戰火，憑一人之力游說四國。我書房里有探子的來報，明日你看過后，自然會明白個中詳情。”

“小雅只是個婢子，如何能看軍報？不妥，不妥，這事若讓外人知道，恐惹非議，于將軍不利。”

“無妨，我說你看得，你便不用顧忌。你外表柔弱，但心智堅毅，處事果決。可惜你生為女子，本來以你的資質若稍加培養，做個大夫家的智士綽綽有余。今日，我贈你以伍為氏，怕是你以后只能做我伍氏的門客了。”

如今周王室權威不再，天下各國連年戰亂，民不聊生。在公卿貴族眼里，人命輕如草芥，但其中有兩種人例外，一是智士，二是劍士。

智士者，以才學、謀略仕于家主；劍士者，以忠義、劍術獲寵于家主。此二者即便出身低微也能受到眾人的尊敬。當然這種情況也只限于男子，庶民家的女子能嫁到士族家做個侍妾都已經是天大的榮耀。如今，伍修晏將小雅比作智士，這讓她滿腔熱血一下子全都沖上了頭頂，急忙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叩首跪拜的大禮：“小雅謝將軍！”

“起來吧，伍氏乃帝顓頊之后，以羋為姓，你年幼尚不能取字，就仍以“雅”為名，稱羋雅吧！明日我讓管家給你新開一個院落，你就不必與婢女們同宿了。想笑就笑吧，別咬著牙樂，看著別扭！”伍修晏輕笑著，站起身來。

小雅抬頭笑得燦爛，喜滋滋道：“讓小雅服侍將軍更衣。”

小雅走到伍修晏面前，眼睛平視處正是他的下巴。她伸手半抱著他，解開他束服的腰帶，又替他脫下外罩的深衣，剛想伸手去解里衣的衣帶，伍修晏卻咳嗽了一聲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難道是她做得不對？小雅正疑惑，伍修晏又咳嗽了一聲，臉上顯出一絲窘意：“我自己來，你早點回去睡覺。”

“哦。”小雅把手縮了回來，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前些年個子沒長高的時候，他與她之間從無男女之防。每年夏天知了叫得最歡的那幾日，她總是枕在他腿上，撩高小衣，露著肚皮在書房里睡覺。剛學騎馬那會兒，他也是抱上抱下從不避諱。可自打去年冬天她突然抽了高個子，長開了，他就不許她再像以前那樣膩著他了，這讓小雅著實覺得別扭。

小雅訕訕地行了一禮告退，因轉得太急，一邁步居然又踩到了自己的裙裾。眼看著就要摔倒，腰上突然一緊，兩只大手將她生生拽住。

房間里一時變得格外安靜，她的耳朵里只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