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憤的情緒在眾人之間蔓延,就連最貧嘴的胡大叔都沉寂下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甭管大伙心里有多少不滿多少憤懣,都只能老實憋著。
反抗?拿什么抗?
老米自己人都認了命,他們這幾個外來人怎么抗?
電影里的孤膽英雄,一個人就能拯救世界,可現實中如果有超級英雄,一樣得在國家機器面前低頭。
沒辦法,人是社會動物,對付不了你,還對付不了你的親朋好友么?
過了好一會兒,郭大媽打破沉默:“我呢,癡長幾歲,多嘴說幾句不好聽的,甭管到底怎么回事,也甭管什么時候,一個是千萬別沖動,再一個是千萬別放棄,吃再多的苦,遭再多的罪,只要人還活著就有希望。”
“老姐姐嗦滴對,奏是這個理兒!”
“大娘沒毛病,這地方可不是國內,真炸毛,老米是真敢拿槍打你!”張大哥說。
有聽進去的,自然也有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只是沒說出來罷了。
歐揚心思轉了幾轉:“那什么,咱們用不用……算了算了,當我沒說。”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有話人奏說唄,拉屎拉半道還能往回坐?”胡大叔最煩說話說一半。
歐揚嘆了口氣:“我是想說,大伙用不用把遺書寫嘍,萬一真個三長兩短,也能給家里留個交待。”
他越說聲音越小,大伙又一次沉默下來,只有胡大叔一拍大腿:“介話又沒,有用沒用先備上!將來誰能回去,勞煩幫忙捎個信兒,總不能人沒了,家里連死哪兒都不知道!”
“該寫!”郭大媽也贊同,“誰有紙筆?”
大伙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全都麻了爪子。
“這都什么年代了,誰還帶那玩意?”朱一鳴搓了搓手,“要不,我幫你們一人錄一段視頻?”
發揮特長了屬于是。
“嗨,自己錄自己的不就完了?”歐揚說,“錄完了互相傳一傳,文件名改成自家聯系方式,。”
“就這么辦!”
遺書可能造假,但視頻造假就難了,更保險。
方格范圍不大,根本沒有私密空間,這種時候也沒誰還那么多窮講究,大伙各找各的地方,各釀各的情緒。
歐揚背靠落地窗坐在地上,不斷在心里盤算著該說點什么,是表現得灑脫一點,還是真情流露一些。
其他人也都揣著不同的心事,心情雖然沉重,但還能保持克制。只有何倩倩比較情緒化,不曉得想起什么,又哭唧唧地抹起了眼淚,惹得郭大媽又是好一通勸,險些陪著哭上一場。
經過十幾分鐘的醞釀,歐揚覺得自己準備好了,可到了錄制的時候,卻千言萬語,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心情更是無法控制地跌落,五官就跟背叛了大腦似的,怎么都不聽使喚,撕扯半天才勉強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看著屏幕上的自己,歐揚泄氣地放下手機。
還是算了吧。
旁邊的朱一鳴倒是好口才,對著鏡頭一陣口沫橫飛,硬是說滿了五分鐘才意猶未盡地停下。
歐揚佩服死了,不愧是搞直播的,真沒白長這張嘴!
意猶未盡的朱一鳴收起手機,扭頭看歐揚:“你錄完了?”
“沒有,不錄了,晦氣。”歐揚說。
“別動!”朱一鳴忽然后退幾步。
歐揚一怔:“干什么?”
“幫你拍張照……低頭低頭,抱住左腿……好!”咔嚓一聲響,朱一鳴收起手機,把剛拍好的照片發給歐揚。
看著屏幕上的自己,歐揚不禁失笑:“怎么整得跟漫畫似的?開美顏了?”
屏幕上,一個略顯頹廢的青年坐在落地窗下,午后的陽光照亮他的側臉。背景是一架騰空而起的C17、還有遍布煙柱的城市遠景。
朱一鳴嘿嘿笑:“要是換一身作戰服,再抱一桿步槍就更完美了。”
說話間,大伙基本都錄完了,有的人選擇互傳,有的人選擇自己保存,因為沒有充電的地方,大伙不約而同地選擇關機,盡量延長手機的使用時間。
可關機之后,又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總想掏出來開機看看。
在這個時代,手機早就不是單純的通訊工具,而是集資訊、娛樂、閱讀、出行等諸多功能于一身,這玩意就像是人的外置器官,舍不得放不下,一旦手機不在身邊,整個人就跟失了魂似的,忐忑焦慮,坐立不安。
大伙三個一群兩個一伙,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勉強打發漫長的時間。
很久以后,歐揚才恍然發覺,這個無聊的下午,居然是身陷疫區后唯一的悠閑時光。
傍晚,經過一個下午的煎熬,太陽不情不愿地落向地平線,金紅的光芒鋪滿機場。
歐揚凝視晚霞中的機場,浮躁的思緒漸漸歸于平靜
要是時間能在這個時候定格就好了!
他默默地想。
耳畔忽然聽到一陣怪異的腳步聲,拖拖沓沓時快時慢。
歐揚一偏頭,立刻看到一個瘦高的中年醫生。
他認識這個醫生,他一下午都在附近忙碌,盡職盡責。
此刻的他衣衫不整精神萎靡,目光呆滯步履遲緩,白大褂上蹭滿灰土血跡,給人一種非常頹廢的感覺。
歐揚掃了一眼胸牌,他叫馬克、是市立醫院急救中心的醫生。
胸牌上還貼著證件照,照片上的馬克笑得陽光燦爛,與眼前的醫生判若兩人。
市立醫院?
新聞上說市立醫院出現原因不明的騷亂,軍方也說市立醫院是個最大的爆發點,可市立醫院到底是怎么了?眼前這個醫生又是怎么回事?不會是被感染了吧?
市立醫院爆發、醫生護士出逃、全城封鎖、軍方介入……連起來了,全都連起來了!
可軍方居然讓來自市立醫院的醫護人員,在機場里游蕩了整整一個下午!
歐揚瞬間緊張起來,一把抓住朱一鳴的胳膊。
后者疼得嗷一嗓子,幾下拍開歐揚:“疼疼疼!”
歐揚正要說話,隔壁方格里傳來一聲驚叫,一個西裝革履的地中海捂住額頭,軟軟地倒在地上。
他的女伴大聲呼喚:“亨利,亨利……Help,help——”
不好!
歐揚瞳孔放大:傳染擴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