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衍走出研究所大門時，已經接近凌晨。他一眼就看到了停車場角落里那個熟悉的身影。林夕裹著他早些時候借給她的外套，在初冬的夜風中顯得格外單薄。

他突然停住腳步。

這一刻他多希望自己也有預知能力，能夠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該怎么解釋自己的身份，該如何面對那雙總是透著幾分清冷的眼睛。但他只是個普通人，一個差點被數(shù)據和使命蒙蔽了雙眼的研究者。

“會議結束了？”林夕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她沒有轉身，卻準確地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嗯?！八哌^去，在她身邊坐下。深夜的停車場空無一人，只有路燈投下的光暈籠罩著他們?！澳愕念A知能力恢復了？”

“沒有，“她輕聲說，“只是...一種感覺?！?

顧衍側頭看她的側臉，月光勾勒出她纖細的輪廓。他忽然意識到，或許正是這種不確定性，才是最真實的生活。

“他們想要我的研究記錄，對嗎？“她依然望著遠處，聲音平靜得不像是在問問題。

“是。“他決定不再隱瞞，“但我拒絕了他們的要求?！?

這句話讓林夕轉過頭來，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驚人：“為什么？這不是你一開始的目的嗎？”

顧衍沉默了片刻：“你相信數(shù)據會說話嗎？”

“什么意思？”

“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預知數(shù)據時，“他慢慢地說，“我只看到了一串異常值。但現(xiàn)在我明白了，那些數(shù)字背后，是一個真實的人。一個會害怕、會困惑、會在深夜等我回來的人?！?

林夕感覺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頭，看著地面上兩人交錯的影子：“所以，你現(xiàn)在是在心軟？“

“不，“顧衍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我是在做一個科學家應該做的事：尊重研究對象的主體性。“

“多么專業(yè)的說法。“林夕忍不住笑了，但笑容里帶著幾分苦澀。

“也許吧，“他也笑了，“但你知道最有趣的發(fā)現(xiàn)是什么嗎？“

“什么？“

“科學家在觀察的時候，有時候也會被觀察的對象改變。“他轉頭直視著她，“就像你的預知能力會受到我的影響一樣，我的研究立場，也被你影響了?！?

夜風吹起林夕的發(fā)梢，她下意識地把外套裹緊了些：“這樣的發(fā)現(xiàn)，恐怕不能寫進研究報告里?！?

“當然可以，“顧衍認真地說，“這正是最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預知能力不是一個孤立的現(xiàn)象，它與情感、與人際關系都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這或許才是解開這個謎題的關鍵?！?

“你知道嗎？“林夕突然說，“從小到大，我一直覺得預知能力是個詛咒。它讓我看到太多不想看到的事，卻又無力改變?！?

“所以你選擇把自己封閉起來？“顧衍輕聲問。

“與其說是封閉，不如說是...自我保護?！八淹嬷馓椎男淇冢暗罱@種保護似乎開始失效了。特別是在你...“

她沒說完，但顧衍明白她的意思。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號碼。

“科研中心？“林夕問，語氣有些緊張。

顧衍搖搖頭，接通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聲音，他的表情逐漸變得凝重。

“出什么事了？“等他掛斷電話，林夕問道。

“數(shù)據庫的事情沒那么簡單，“他站起身，“有人在暗網上發(fā)布了一份關于你能力的詳細分析?！?

林夕也猛地站了起來：“什么？“

“而且，“顧衍的聲音更加嚴肅，“發(fā)帖人自稱掌握了你過去五年的所有預知記錄。“

夜風突然變得刺骨。林夕感覺渾身發(fā)冷：“這不可能，那些記錄我從來沒有...“

她突然停住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劃過腦海：除了她自己的筆記本，還有一個地方保存著她的記錄。

“研究所的備份數(shù)據庫?！邦櫻苷f出了她心中的想法，“今天的黑客攻擊，可能只是個幌子?！?

“所以真正的目標是...“

“是的，有人一直在暗中收集你的數(shù)據。而且他們顯然比科研中心更早注意到你?！邦櫻芸焖偬统鲕囪€匙，“我們得馬上回研究所?！?

林夕跟著他快步走向停車場，問道：“為什么？“

“因為，“顧衍拉開車門，“如果我的推測沒錯，今晚的會面也是他們計劃的一部分。他們想要我的研究數(shù)據，不是為了研究，而是為了驗證他們已有的結論。“

車子啟動，顧衍突然轉頭看她：“你相信我嗎？“

月光下，林夕對上他擔憂的眼神。多諷刺啊，幾個小時前她還在懷疑這個人的真實身份，現(xiàn)在卻要決定是否相信他。

“我相信你。“她說，聲音很輕但很堅定。

“即使沒有預見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也許正是因為預見不到，“她系上安全帶，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所以才更需要相信。“

顧衍也笑了，發(fā)動了汽車：“看來我的研究又有了新發(fā)現(xiàn)——信任或許能激發(fā)預知能力的潛在可能?！?

“現(xiàn)在還在想著研究？“林夕無奈地搖頭。

“當然，“他的目光認真起來，“但這次不是為了科研中心，而是為了幫你找到真相。畢竟，這也是數(shù)據分析的意義所在，不是嗎？“

車子駛入夜色，路燈的光影在車窗上飛快掠過。林夕看著專注開車的顧衍，忽然覺得，或許命運最大的禮物，不是讓她能預見未來，而是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她遇見了一個愿意陪她直面未知的人。車里的沉默持續(xù)了一會兒，直到他們停在一個紅燈前。

“那些記錄，“林夕突然開口，“你都看過了嗎？“

顧衍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兩下：“只看過最近三個月的數(shù)據分析?！?

“所以你知道...“她停頓了一下，“知道我預見過關于你的事？“

路燈的光透過擋風玻璃灑在兩人之間，勾勒出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界限。顧衍轉頭看她：“你是指實驗室相遇的預見，還是...“

“還是之后的?！八p聲說。那些她從未寫進正式記錄的預見：他會成為她生命中最大的變數(shù)，會讓她的能力出現(xiàn)波動，會在某個時刻站在她這一邊。還有一些更深的、更私人的預見，她始終沒有勇氣記錄下來。

“不，那些我沒看到。“他的聲音很輕，“我只看到了數(shù)據層面的異常，就像你的預知也開始出現(xiàn)偏差一樣?！?

綠燈亮起，車子重新啟動。林夕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你知道嗎，從你出現(xiàn)的那天起，我就預見到你會改變一切。但我沒預見到的是，這種改變會讓我開始期待未知?！?

顧衍握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也不知道，“她苦笑，“就像現(xiàn)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跟你說這些。“

“因為你終于可以做一回普通人了？“他溫和地說，“不用預見，不用計算，就只是跟著感覺走。“

林夕沉默了。是的，此刻的她確實像個普通人，會忐忑，會猶豫，會在深夜的車里向一個原本應該提防的人傾訴心事。

“顧衍，“她忽然說，“如果...如果那些人真的掌握了我的所有記錄，你覺得他們想做什么？“

“從數(shù)據分析的角度來說，“他的聲音變得嚴肅，“他們可能想要預測你的預知規(guī)律。就像構建一個模型，把未來本身也變成可預測的對象?！?

“這聽起來很諷刺，“她輕聲說，“預測一個預知者。“

“是啊，“顧衍笑了，“但他們忽略了最重要的變量?！?

“什么？“

“你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串數(shù)據?！八D頭看了她一眼，“而人的感情和選擇，永遠都是最不可預測的變量?！?

林夕感覺心跳漏了一拍。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心里某個塵封已久的問題：也許預知能力從來就不是詛咒，詛咒是她用它來逃避真實的人生。

“說到選擇，“她輕聲問，“你后悔接受這個研究任務嗎？“

顧衍沉默了一會：“從科研的角度來說，這是個完美的課題。但從個人角度...“他停頓了一下，“我很慶幸它讓我遇見了你。“

夜色中，林夕感覺臉有些發(fā)燙。她別過頭，卻在車窗的倒影中看到顧衍唇角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們快到了，“他說，“準備好面對一些可能的意外了嗎？“

“有什么好準備的，“她笑了，“反正我現(xiàn)在也預見不到。“

“那就跟著感覺來？“

“嗯，“她看著逐漸接近的研究所大樓，“跟著感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