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自己的空間里生活著,沒有人會覺得自己存在什么錯誤,即使自己的做法會令別人感到不適,那也只是別人感覺不到自己的良苦用心。這種說法雖然不對,但是至少我們身邊的許多人都存在這種想法。如果每個人都是在相對平行的軌道上疾馳的列車,如果自己行駛的氣流帶起了一顆石子集中了旁邊軌道的列車,那么他也不會覺得自己有錯,錯誤的是那顆石子的出現;如果每個人都是一顆圍繞著自己喜歡的星球旋轉衛星,那當兩個不同軌道的衛星發生了碰撞,那么這兩顆衛星都會相互埋怨對方沒有提前規避。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軌道不停地前進,每個人都為停止過思考,但是每個人都沒有考慮到自己不愿考慮的人或事,都覺得那些無關緊要。
張子鶴講述著自己的經歷,畢蘭芝明白這個昔日陽光的男孩,在傾訴著自己的委屈與不甘,但是在場的傾聽者都明白,再多的委屈與不甘,都不應該是他犯錯的理由,更對解決眼前的問題于事無補。
陳婕出現在平城公園荷花池的那天,因為天氣冷,張子鶴去了公園外能看見荷花池的網吧二樓去等,他注意到了劉崇福和信于飛、鄭強的到來,起初他只是當做巧合。后來他等待了已久的陳婕出現,他喜出望外,她想跟在樓上喊陳婕,想著過去與陳婕見面,那時候的他內心是溫暖的,他覺得陳婕終于被自己的真誠打動,準備要接受自己了。可在他還沒有喊出口,他就看見陳婕與劉崇福聊了起來,心里開始著急起來,覺得陳婕這是誤把劉崇福當成了自己,他甚至后悔自己沒從開始就在公園里等陳婕的。他的心里很亂,像是一陣寒風在心頭吹過,心里剛剛升起的暖意現在已經蕩然無存,他無所適從的點燃一根香煙,站在那個窗臺后面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
他決定再寫信跟陳婕說明一下,但是他發現自打從公園回去后,校園里的劉崇福、鄭強等人很奇怪,他們甚至拿著信去了廣播站,還每個課間去車棚里觀察陳婕的車筐,甚至一直盯著車筐看。面對這些反常的舉動,他思考了很久,他確定他們幾個人是一開始就偷看了自己給陳婕的信,現在似乎要找到自己,好逼迫自己不要說出實情。但是他沒有放棄,他躲在暗處,觀察著這幾個人的行動,每次都是趁著他們幾個不在班級呆著的課件偷偷把信放進去。他覺得陳婕會看見他的信,但是后來他發現陳婕和劉崇福、金鑫、信于飛幾個人,周五放學都會一起走,他開始心灰意冷,他覺得陳婕已經不在乎這件事情的實情了,他甚至覺得陳婕有些陌生。
下雪后,清理積雪的時候,他看著劉崇福、信于飛、鄭強幾個人有說有笑的清理著積雪,時不時的打鬧,他覺得他們的歡笑簡直就是對自己的嘲弄,于是他團了幾個雪球,扔向李謙,然后用手指給李謙他們是劉崇福幾個人搞的鬼。那天他很高興,事情在向著他預想的方向發展,李謙幾個人是學校出了名的暴力派的分子,他們真的和劉崇福幾個人打起來了,他看著自己班的幾個同學被七班的壓在地上打,他心里很高興,于是他高興的走開,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邊的時候,他拿出準備好的機油瓶,像劉崇福自行車的車閘里面滴入了機油,他就是要讓劉崇福發生意外,弄好之后他還把機油瓶放在了陳婕的車筐里。他覺得機油的事早晚會被查到,這樣一來可以嫁禍給陳婕,讓這個辜負自己真心的人受到懲罰;二來也可以警告陳婕,自己心里的話絕不是氣憤而已,他要付出行動,去審判每一個明知有錯卻不愿意改正的人。
后來劉崇福住院了,學校里傳的沸沸揚揚的,他在等待機油的事情被發現,但是并沒有,雖然自己的計劃沒有完全實現,但是他覺得這讓劉崇福的胳膊斷了,自己的目的也并非完全沒有達到。事情發生后短短的幾天內,他先是喜悅,后來又害怕,最后慢慢放下了恐懼,開始享受內心的喜悅。直到體育課上,他發現信于飛把金鑫、劉靜、陳婕都聚到了一起,他們幾個人覺得自己說話的聲音很小,但是坐在他們下風向的張子鶴,將他們的話聽的十分真切。那一刻,他才意識到陳婕從開始就反感自己,對自己的關心與微笑,都是虛偽的偽裝,而她身邊的這些人,早就開始調查自己,現在他們甚至打算去告發自己。
那節體育課的后半段,張子鶴看似平靜地坐在操場邊,但是內心里卻早已翻江倒海,他心里像是一個戰場,萬馬奔騰,敵眾我寡,他單槍匹馬的抗爭著。他想不到自己的執念只是一個笑話,陳婕幾個人從心里就覺得自己是個變態,他對這個自己想要留住的溫暖陽光感到陌生,他心里慢慢的憤怒,覺得這幾個人在取笑自己后,還要將自己逼上絕路,與其自己白的一敗涂地,那不如大家一起,誰也別想著完美的退場。就這樣,他拿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彈簧刀,向著曾照亮自己生活的女孩兒捅了過去。
張子鶴說完一切,心里似乎輕松了很多,他的眼淚無聲的流下來,所有人都分不清這眼淚是因為悔,還是因為恨。
后來,根據張子鶴的口供,警方在校方、檢查組的陪同下,與信于飛、鄭強、陳婕、金鑫、劉靜幾個人進行了核實,警方關注的的焦點自然和校方、檢查組不同,但同樣的是他們對這一場鬧劇感覺啼笑皆非,一切似乎并沒有這個自卑的男孩兒想的那么復雜,而是他自己心里的卑微與懦弱,沒有在最初的時候將一切的不良情緒進行良好的排解,最后一步一步的走到現在。
那一周的周五,距阿福出事過去了五天,距陳婕險些被捅傷過去了三天,所有事情的調查告一段落,正趕上學校放假,檢查組和警方的人員都撤了。學校后門外的操場上像往常一樣熱鬧,操場上停滿了各色各樣的車,公交車、面包車、小轎車、甚至農用三輪車,這些都是來接學生放學的車,與以往不同的是,這個周五的車比以往多了不少,很多學生家長都自發的租車或者是幾家拼一個車來接孩子,他們都聽說了平城二中的事,但是并不知道細節,他們擔心孩子在回家的途中發生什么意外,于是自己早早的跟著過來接孩子回家。
坐在自己辦公桌后的郝振華似乎蒼老了幾分,他剛剛接聽完教育局的電話,局里要求他盡快恢復教學秩序,將相關人員該問責的問責,該處理的處理,應該交由公干機關處理的絕不姑息,要盡快擺脫不良輿論的影響。電話里的還告訴他,現在的問題不是要給局里一個什么交代,而是要給社會公眾,給廣大學生一個交代。
面對上級的督導,郝振華都應承了下來,稱已經有個工作計劃。但是放下電話后,他又犯起了難。他翻了翻抽屜,找到了已經放在資料下面不知道多久的香煙,拿出一支自己點上,他戒煙多年,煙卷因為長時間的放置早已變了味道,他沒沒有察覺。他不是一個因循守舊的人,面對上級的要求,他最難的是對于幾個學生的處理,事情已經清晰了,但是最終怎么定性,尤其是張子鶴,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真的要把他移交給公安機關處理么?他不是忌憚張子鶴父母,而是覺得孩子已經犯了錯,如果不給他機會改正,讓他在這個年紀就背上一個污點,也許這個孩子的一輩子就真的完了。但是如果把這件事情輕描淡寫的過去,張子鶴的家長能不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且不說,陳婕的家長會不會同意,劉崇福的家長會不會同意?恐怕這些問題,一個處理不好,都能讓他這個一校之長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自己掉入深淵中并不可怕,但是自己的犧牲,總歸要有點價值。想到這,他喊來了同樣處在一個巨大的漩渦中的畢蘭芝。
畢蘭芝作為班主任,班里的學生惹出這么大的亂子,他心里明白該來的遲早會來,面對郝振華時,她心里做好了最壞的準備。郝振華先詢問了他對于幾個學生的處理意見,又詢問了她對之后的打算。畢蘭芝感覺自己的學生犯了錯,自己是難辭其咎的,因此面對校長的詢問,她只是說一切聽從學校的安排。韓振華看出了畢蘭芝的心思,他給畢蘭芝講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
七十年代中期,趙振華畢業被分配到了平城縣的一個鄉鎮中學,當時的年輕人還流行戴軍帽,有一頂軍帽那是很神氣的,但是他家里條件不好,每次發了工資都要將大部分的前補貼家用,畢竟弟弟妹妹們還在上學。有一次郝振華被學校安排去供銷社采購食堂的物資,他在辦完事的時候肚子疼,就借人家的廁所。當他解決完路過供銷社的庫房的時候,看見地上就一頂嶄新的軍帽,而旁邊是一個人也沒有,當時郝振華估計這頂帽子是工人們從庫房搬東西的時候遺落的,雖是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但是當時郝振華的心理也經歷了激烈的思想斗爭——拿了自己買軍帽的錢就省了,而且自己沒偷沒搶,也沒人看見,估計工人發現后都不知道帽子丟在了哪;但是拿了,自己心里又會過意不去,弄丟帽子的工人就得自己賠償了,畢竟不能讓公家受損失。
“我想您最后是沒有拿那頂軍帽。”
“哈哈,最后我還是理智戰勝了貪念,拿著那頂帽子交給了門衛,讓他聯系了剛才的來領商品的工人。”說著,郝振華倚在椅子的靠背上,抬起頭,似乎回想著當時的情景,片刻他又對畢蘭芝說道,“后來八十年代嚴打,搶軍帽可是要被判刑的,那時候我就想,感謝組織對我的教育,更感謝我的父母給我立下的榜樣,在最困難的時候,我們一家人都吃不飽飯,但是他們也沒有因此動過歪心思。”
說完話,郝振華從辦公桌后走了出來,在畢蘭芝身邊的沙發上坐下,他問畢蘭芝聽了自己的故事有什么感觸,畢蘭芝似乎明白了校長的用心,他似乎是在告訴自己,對于孩子們的引導和榜樣的作用,比單純的說教要好得多。看著在自己面前依然不太自在的畢蘭芝,郝振華則開門見山的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對于張子鶴的處理,自己的想法是要與上級領導和公安部門進行溝通的,畢竟機關報已經報道了,處理起來還是穩妥些比較好;而對于其他的幾個孩子,畢竟從動機上沒有惡意,他們也都是受害者,而且最后如果不是信于飛估計后果還要嚴重,所以自己的意見是該肯定的肯定,盡量做到低調處理。
學校作為管理方,責任自不必提,外界對于平城二中的質疑也不是空穴來風,畢竟近幾年的中考成績已經出現了下滑的趨勢,現在又出現這個事,這令郝振華如坐針氈,他已經到了臨近退休的年紀,他不想讓平城二中的金字招牌毀在自己的手里,所以下一步的改革是無法避免的了。
“‘窮則思變,變則通’,但我這個老頭子對于怎么改怎么變,是跟不上形勢了,畢老師,作為年輕一代,你們都得多動動腦子了。下周我計劃召開一個會議,主題自然是教育改革,全體員工參加,你做做準備,會上講講你的想法。”
畢蘭芝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郝振華,心里滿是意外,雖然不知道校長講的改革細節上會怎么改,但這與自己前些時間的想法竟然不謀而合,他的腦海里曾經安歇想法瞬間復現在眼前,他覺得這也許正是一個自己期待已久的機會,雖然換來這個機會的代價過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