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瓦雷斯臉色瞬間慘白,渾身顫抖的問了一句:
“尊敬的皇帝陛下,這地圖從何而來?為何大明帝國會有我葡萄牙王國如此詳盡的機要信息?”
“使者不必驚慌。”
朱厚熜看著下方的使節,緩聲說道:“朕雖居東方,但是對天下大勢亦了然于心。知曉這些,不過是朕治國安邦的分內之事。”
“況且,這圖不過是略展世界之貌而已,想必貴國也不愿因隱瞞而徒增誤會吧?”
其實,只有他自己清楚,這是前世爛熟于心的知識,如今卻成了他震懾這些西方人的利器。
言罷,殿內滿堂寂靜。
目睹這些使節完全呆若木雞地怔在原地后,朱厚熜掃視了一眼下方同樣瞠目結舌的自家大臣,緩聲說道:
“大伴,把另一份地圖拿過去給楊閣老和諸位臣工過目。”
“是。”
話音落下,黃錦又把另外的備份地圖遞給了下方的楊廷和等人。
“這……”
見狀,楊廷和眼瞳猛地一縮,他怔怔地看著上方的皇帝,心里想道:“內閣和六部的存檔都不曾有過該國的詳細資料,皇帝怎么知道這么多……”
李瓚的笏板突然“啪”地砸在地上。
他顧不得朝堂儀態,直勾勾盯著地圖上標注的暹羅灣航線,竟比兵部存檔的還要詳盡三分。
“陛下圣明!”
李瓚聲音激動得發顫:“臣愚鈍,竟不知西夷諸國早在吾皇洞察之中!”
“尊敬的皇帝陛下……”
阿爾瓦雷斯霍然抬頭,看著上方那道淡黃色的身影。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硬生生截斷。
“朕知曉爾等欲來東方行商,只要貴國肯以銀礦及上等樹木與大明貿易,大明則以絲綢與茶相易……當然那些火炮也未嘗不可。”
朱厚熜一臉笑吟吟地看著下方的使節,趁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知道十六七世紀的葡萄牙在南美洲及其他殖民地大肆開采銀礦。
倘若能夠獲取這些原材料,那么不僅銅炮的制造將更臻完善,其他武器的研制進程也會得到大幅推進。
“果真可以用銀礦、良木換取火炮?”阿爾瓦雷斯聞言,雙目登時一亮。
屯門海戰之際,明軍有幾門威力絕倫的大炮。
若能以銀礦換得這些大炮,那他葡萄牙王國豈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嗯。”
朱厚熜微微頷首,他自是明白阿爾瓦雷斯對銅炮的渴望。
但是要把這些大炮拿出去交換是不可能的。
大明朝從葡萄牙引入弗朗機炮后,經過改良,已經遠遠勝過原產炮了。
到時候就“禮尚往來”,用改裝過的弗朗機炮去意思意思一下得了。
“皇帝陛下,請允許我們商量一下。”
“準。”
話音落下。
旋即,阿爾瓦雷斯幾個人退到一旁小聲嘀咕著。
半晌后。
他踏步走上前,躬身行禮:“皇帝陛下圣明,我葡萄牙王國誠愿與大明帝國交好,共啟貿易盛事。”
言罷,他將國書遞給了黃錦。
“來人,帶使節去驛站休息。”
言罷,朱厚熜又看了一眼正要退下的使節,緩緩說道:
“南海風浪大,爾等歸程的時候可走呂宋航線。”
“哦……謝謝皇帝陛下。”
……
“陛下……”
當使節退出殿外后。
李瓚踏步上前,拱手問道:“臣斗膽一問,這坤輿圖是怎么回……”
“哦,那是海西遺民進獻的。”朱厚熜笑呵呵地看著他,說道:“三寶太監當年留的線人,李卿以為都死絕了么?”
聽到這話,楊廷和眉頭一皺,他偷偷瞟了一眼皇帝的神色。
對于皇帝這般說辭,他自然是不會相信的。
這分明就是皇帝的借口罷了。
三寶太監七下西洋……這都多少年的爛芝麻谷子事了!
他要是留有線人,那為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朝廷卻始終都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偏偏你登基后……就收到了呢?
雖然不知道皇帝從哪里搞來的這幅坤輿圖,但是他多少還是感到震驚的。
不過話說回來,區區一個西夷小國,居然占領了這么多的海外領土……
大明朝到底差在哪里了?!
他這么想著,一道清脆的聲音瞬間將他拉回到現實。
“永樂十九年鄭和船隊繪制的《自寶船廠開船從龍江關出水直抵外國諸番圖》——(鄭和航海圖),楊閣老和諸位臣工想必應該不陌生吧?”
聞言,楊廷和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在清理豹房的時候發現一本航海日志,上面記載著足以讓整個文官集團心驚膽戰的秘密——
鄭和下西洋帶回的財富遠超戶部賬面記錄,而其中大半都流入了內承運庫。
“回陛下,臣記得。”
朱厚熜目光灼灼,環視群臣,聲如洪鐘:“諸卿,如今海外諸國紛雜,廣闊前景遠超想象。朕打算再建幾支水師,效仿鄭和揚帆西洋,揚我大明國威,通萬里商貿。”
此言一出,朝堂如炸開了鍋一樣。
反對聲音果然如期而至。
李瓚滿臉憂色地看著皇帝,沉聲說道:“陛下,建水師耗費巨萬,當年鄭和下西洋后我朝未得實利,現在又何必重啟波折?”
“且太祖有訓……”
他的話剛說完,就有武將站出來附和道:“陛下,李大人說的沒錯。”
“現在邊疆未靖,我們應當以陸防為重,水師非急務,是不是先緩一緩?”
朱厚熜劍眉緊蹙,正想開口駁斥,卻見楊廷和出列。
此刻,他目光很堅定:“陛下,臣以為建水師、下西洋都是可行的。”
這話一說出來……
群臣驚愕,紛紛側目。
楊廷和也不去管眾人的反應,他環顧四周,繼續說道:
“當年三保太監帶回的胡椒折俸,可是解了戶部多少燃眉之急?”
聽到這話,朱厚熜頓時就暗自偷樂了。
胡椒折俸……明代獨特的俸祿支付現象。
不論是朱重八還是朱老四,都是畫餅大師。
“如地圖所示,海外商機無限,若我大明水師縱橫,可攬奇貨珍寶充盈國庫,還能察海外諸國虛實,于國之長遠有利。”
“鄭和當年揚威海外,令萬邦敬仰,如今重拾海路,正當其時。”
朱厚熜倒是沒有想到這個總是跟自己對著干的老臣居然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自己的人。
旋即,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微微點頭:
“很好,朕甚是欣慰。”
……
驛館。
葡萄牙使節仍處于震驚之中。
“嘿,老兄,別總是顫抖嘛……你不煩,我都煩了。”
“這位大明皇帝著實令人畏懼……他竟然無所不知。”多明戈身體戰栗著說道,“他…他簡直就是神祇!”
“幸好剛才與他交談的人不是我…不然我一定會尿褲子的。”
“瞧你這副模樣!”阿爾瓦雷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真是一個不成器的家伙!”
“oh,你敢說你剛才不緊張?!”
“我……”阿爾瓦雷斯囁嚅道:“罷了罷了!我不跟你說了,我看我們還是快點把這個好消息帶回去給國王陛下吧。”
……
待朝會散去。
蔣冕一臉疑惑的走出了奉天殿。
回到文淵閣后,看到楊廷和的身影,他立馬湊過去低聲道:
“閣老剛才力挺陛下建水師,這是為何?此舉耗費人力物力,變數諸多。當年仁宗皇帝就是因為這個,這才取消了鄭和的航海計劃。”
楊廷和捻須長嘆:“敬之,你只見其一,卻不見其二。”
蔣冕一怔:“怎么說?”
“老夫縱橫朝堂四十余載,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當今圣上銳意革新,此志難阻,若強逆圣意,朝堂必亂。”
“且水師若成,于國確有進益之機。”
蔣冕頷首,又問:“若是萬一陛下掌握兵權…我等又當如何?”
楊廷和起身,踱步窗前,望著殘陽如血:“陛下年輕氣盛,若兵權獨攬,恐行事激進,引發朝局動蕩。”
“我等身為肱股,當輔佐君王,亦要制衡其行。讓皇帝建水師可以,但是兵部決不能放權。”
說著說著,他轉身看了一眼有些緊張的蔣冕:
“當年鄭和七下西洋帶回來多少奇珍異寶……可最后呢?內廷的銀子流水似的花,武勛們個個富得流油。”
蔣冕點點頭,卻見楊廷和又開口說道:“可還記得正德朝的江彬?”
蔣冕渾身一震,江彬掌權時文官被當廷杖斃的慘狀仿佛又浮現在眼前。
楊廷和枯枝般的手指劃過地圖上長江入海口:“不論是水師提督還是兵部尚書都必須是咱們的人……”
蔣冕沉思良久,拱手道:“閣老遠見,冕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