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元年三月初。

皇帝一行歷經一月有余，終抵京城。

陸炳還沒有來得及歸家報信，皇帝便命其率眾前往白云觀借錢。

“現在就要去嗎？”陸炳看著皇帝，嘴巴張成了一個“O”型。

朱厚熜望向白云觀的方向，緩聲道：“這白云觀在京城頗具聲名，平日里香客云集，香油錢自是不少流入觀中。如今他們剛過完年……此時不借，更待何時?！?

……

白云觀。

“指揮使大人，我們到了。”

話音落下，陸炳勒馬停在白云觀山門前。

“好一個白云觀……”

他望著“敕建白云觀”的金漆牌匾冷笑一聲。

這永樂年間成祖皇帝親賜的匾額，如今倒成了道門與朝廷討價還價的籌碼。

陸炳踏入觀門，只見青松翠柏環繞，香煙裊裊升騰，道士們身著道袍，手持拂塵，一副超凡脫俗之態。

“陸大人前來，不知有何貴干？”觀中的主持道長迎上前，眼神卻有些閃躲。

陸炳神色冷峻，開門見山地說道：

“陛下如今有急用，特遣我來向貴觀借些銀兩，以解燃眉之急，此乃為國分憂之舉，還望道長通融?！?

幾位道長聽聞，相互交換了幾個眼色，支支吾吾了半晌，方才緩緩說道：

“大人，還望您多多見諒。白云觀上下近千人，每日皆需用度。況且，不僅本觀，周邊諸寺亦需我觀接濟……此次陛下所借數目著實不菲?！?

眾人雖這般言語，然其心中皆如明鏡，對個中緣由自是了然。

畢竟這錢財入觀易，入皇家之囊后……能否再復歸，實在是很難說！

難道真要加入白蓮教，然后反手來一個起義催債？

“幾位道長……”

陸炳眼見幾人一副不情愿的模樣，強忍著怒火，冷聲道：“莫要忘了！爾等既受著皇家庇佑，為君父排憂解難……此時正是報效之時！”

幾個道長皺著眉頭看著陸炳，倒不是他們不想借，只是……

你一來就獅子大張口借個二三十萬……這誰頂得住啊？！

真當白云觀下面有金礦是吧？

“陸大人。”主持道長突然開口，“三十萬兩太多了…能不能少點？”

陸炳看了他一眼，道：“比如呢？”

“十萬兩，不能再多了……”主持道長一臉的委屈，“近年黃河改道，我觀賑濟災民耗去半數存糧。這已經是……”

“呵。”

陸炳的黑靴子碾過地上的八卦紋磚：“我記得成化年間，白云觀替憲宗皇帝煉的九轉金丹，一粒便值萬金。”

說著，他瞪了一眼幾個道長，繼續說著：“如今圣駕南巡遇險，白蓮妖人火燒行宮，諸位真人是要等叛軍殺到白云山……才肯打開地宮金庫么？！”

“大人……”

話音甫落，主持道長手中的羅經輕顫，他瞥見陸炳腰間晃動的牙牌，沉聲道：“容我等再斟酌一下?！?

語罷，幾個道長移步至一旁，低聲私語。

少頃，主持道長徐步而來，緩聲道：“大人，我等商議后，可為圣上籌得十七萬兩九千銀子……為示誠意，這利息僅需三年?！?

言罷，他向左右道士示意：“取地字庫房第三窖的太平銀來?！?

一個時辰后，陸炳將銀子封裝妥當。

隨即，他向旁側的一個錦衣衛使了個眼色。

那錦衣衛心領神會，旋即走到陸炳身前，朗聲道：“大人，陛下傳召你，說是有要事相商?！?

“嗯。”陸炳一臉肅穆地點了點頭，繼而望向幾個道長：“多謝諸位，我尚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哎……大人！”

幾個道長愣了一下：“利息一事還沒有說好呢。”

……

永壽宮。

“大哥，就借到這些了?！标懕钢_下的幾個裝滿白銀的箱子，緩聲說道。

話音落下，朱厚熜眉頭緊蹙，眼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這幫道士平素里承蒙朝廷恩寵，然而在此緊要關頭，卻如此慳吝！”

盡管內心很不舒服，但事已至此，能借到多少便算多少吧。

不管怎么說，相較于外債，內債總歸要好應對一些。

“啟稟陛下。”

正在此時，一名小太監跑了進來，緩聲匯報道：

“楊閣老和夏閣老率眾大臣前來覲見，說是要向您稟報三月份殿試的籌備事宜。”

朱厚熜心頭一震，趕忙揮手道：“快，將這些銀子迅速移至后殿，萬不可讓眾大臣瞥見！”

言罷，他簡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龍袍，流露出一代君王應有的威儀。

“宣！”

片刻后，宮殿外傳來一陣整齊而洪亮的腳步聲。

只見楊廷和邁著沉穩的步伐徐徐步入大殿，其身后緊跟著一群文臣。

待行至殿前，眾人跪地叩拜，齊聲高呼道：

“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朱厚熜看著眾人明知故問道，“眾愛卿前來，所為何事??？”

楊廷和上前一步，拱手說道：

“陛下，三月份殿試在即，臣等特來向陛下匯報籌備詳情?！?

“此次殿試，貢院已修繕一新，一應文房四寶皆準備齊全，各地才子已經入京，只待陛下親臨監考，為國遴選良才?！?

朱厚熜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贊許：“嗯，眾愛卿辦事，朕向來放心。這科舉乃國之大典，關乎社稷興衰，人才選拔更是重中之重，能如此用心籌備，甚好?！?

眼見皇帝這般痛快，眾人也都微微松了口氣。

“陛下圣明?！?

片刻后，朱厚熜話鋒一轉，目光陡然凌厲如鷹隼，寒聲問道：

“可朕還有一事不明，朕此次出巡應天府，行程隱秘，為何消息會泄露出去？”

“以致白蓮教有機可乘，竟敢行刺朕，還火燒行宮，險些讓朕有去無回，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殿內霎時鴉雀無聲。

“陛下息怒，臣必當徹查此事，給您一個答復?！睏钔⒑托念^一震，趕忙說道。

朱厚熜冷哼一聲：“此事若不查個水落石出……朕的安危、皇家的尊嚴何在！”

楊廷和凝視著皇帝，沉聲道：

“臣即刻下令徹查，自應天府各級官署起，逐一詳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