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光未開，安遠侯夫人在吵鬧聲中驚醒。

她睜開眼，額頭上都是冷汗，一場舊夢讓她仿若身臨其境，即便夢醒也難以回神。

“柳芽，咳咳咳……”她的聲音干啞得厲害，話沒說完整就是一連串的咳嗽。

柳芽聽見動靜走進來，倒了一杯茶遞給安遠侯夫人。

“夫人可是昨晚睡覺著涼了？可要奴婢叫了府醫來？”柳芽關心道。

安遠侯夫人猛灌一杯茶下肚才好些。

她搖搖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幾更了？外面是什么聲音？”

柳芽忿忿地嘟著嘴抱怨：“卯時剛過，林姨娘正跪在外頭說要給夫人請罪呢。”

請罪？

安遠侯夫人想到昨日林氏沒敬完的茶，心中了然。

她看了一眼身側還在安睡的陸錦禾，輕手輕腳地下床，吩咐丫鬟給她更衣。

她對柳芽道：“既然林氏要請罪，那就得有請罪的樣子，把她帶去小佛堂，一會兒隨我念經吧。”

柳枝柳芽對視一眼，然后恍然大悟，夫人這是要開始立規矩了嗎。

從前在太原，老夫人就喜歡在小佛堂里給妾室立規矩。

立完規矩后，老爺的姨娘們就會老實收斂許多。

夫人是學老夫人，要在小佛堂里給林姨娘立規矩了。

另一邊，陸若聲上完早朝跟往常一樣跟著內閣大臣往勤政殿走。

內閣首輔孟元老突然拉著他笑到：“聽聞昨日安遠侯夫人替侯爺納妾入府，安遠侯好福氣啊，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孟某恭喜陸侯爺抱得佳人歸。”

陸若聲作揖回禮，“孟老您客氣。”

與此同時，王相從兩人身邊經過，哼了一聲。

丞相王崇義是***，孟首輔孟祁卻是嫻妃的祖父。

嫻妃生的三皇子只比太子小兩個月。

還未立太子時，三皇子就是最大的競爭者。

若不是太子占了個嫡字，這個太子之位說不定是三皇子的。

陸若聲被丞相的冷哼嚇出冷汗，保持恭敬的姿勢半天不敢動，直到孟首輔跟丞相一行人走遠才敢站直身體。

眾人以為陸家搭了一門好親，又得陛下看重，就是蒸蒸日上，未來可期，卻不知王家樹大根深，即便是姻親也要再三斟酌，不敢得罪，而陛下的看重更是鏡花水月，稍有不慎就是滿門傾覆的下場。

就好比現在。

陸若聲還未踏進勤政殿就被安公公攔住，“陸侯爺，陛下吩咐，今日您不用進去聽政。”

陸若聲疑惑，陪著笑問安公公：“還望公公指點。”

安公公依舊一副笑瞇瞇的模樣：“陛下讓陸侯爺跪在勤政殿前反省，直至議事結束，陸侯爺，這邊請。”

陸若聲扭頭望去，明黃色的團蒲擺放在勤政殿門前的樹下，旁邊還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文房四寶。

安公公解釋道：“陛下說，陸侯爺要是反省好了就寫一篇反省心得，離宮前放在陛下的書案上，雜家就不打擾侯爺，先行退下了。”

陸若聲如遭雷劈一樣，僵硬地拱手目送安公公離開，然后極其不情愿地跪在團蒲上。

陸若聲不用猜都能想到是因為林氏，只是他沒想到，陛下真的會因為一個妾責罰他。

到底是他低估了太原王氏的影響力。

最后，陸若聲還是咬著牙寫了一篇聲情并茂的悔過書，在一眾大臣的目光中交到陛下的書案上。

周武帝接過悔過書寥寥看了幾樣，道：“陸愛卿功力不減當年啊，既如此，那就回府去好生處理一下家事吧，流言蜚語雖不可盡信，但堂堂三品的公侯之家淪為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也太丟朕的臉了。”

陸若聲垂著頭，不敢反駁半句，只能謝恩退出勤政殿。

一眾內閣大臣的目光或譏諷，或不屑全落在他身上。

陸若聲第一次生出后悔的心思。

安公公帶著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官等在宮門口，看見陸若聲時快步向他走來。

“陸侯爺留步，這位是謹芳姑姑，陛下身邊的奉茶宮女也是六品司簿。”

陸若聲看了看安公公，又看了看叫謹芳的女官，不知道安公公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安公公也沒有賣關子，說完就從袖子里掏出一則明黃的圣旨，笑容讓他本就不大的眼睛變成一條縫隙，看著分外喜慶。

安公公清了清嗓子，然后扯著尖細的嗓子大聲喊：“安遠候接旨——”

此時正值宮門口，無論是守衛還是來來往往的宮人大臣，聽到安公公的話，全部駐足跪下，等待聽旨。

陸若聲撩起衣袍跪下，道：“安遠候陸若聲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董氏謹芳擅宮規，知進退，特賜董氏入安遠候府為貴妾，欽此！”

“臣謝主隆恩。”

陸若聲接了圣旨，安公公湊到他身邊說著恭維的話：“陸侯爺，艷福不淺吶，外室剛進門，陛下就賜下謹芳姑姑給侯爺當貴妾，這還是開朝以來頭一份福氣呢，雜家就在這里恭喜侯爺了。”

安公公的聲音不大，但也足夠周圍看熱鬧的人聽清。

有人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當真是頭一份福氣，外室進門，還要正妻來接，替夫納妾，就是皇上也沒有這般福氣吧。”

說話之人一身守衛銀甲，手持紅纓槍，笑聲爽朗，只是容貌平平。

他身邊的同伴連忙掩他的嘴，生怕會牽連到自己。

“噓——不要命啦……”

陸若聲一字不漏全部聽了進去，一張臉由紅變白，從白變青，像打翻的色碟一樣精彩。

他抬手對安公公行了一禮，掏出一個荷包塞給安公公后道：“陸某多謝安公公，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陛下那里還望公公替陸某美言幾句。”

安公公捏著荷包的份量，臉上的褶子又多了幾道，“陸侯爺客氣，雜家省得。”

說完，安公公一甩浮塵就走了。

陸若聲收好圣旨，仔細打量董氏，渾身上下都沒有出彩的地方，倒是張了一張圓臉，看起來頗有福氣。

一封圣旨，看似賞賜，實則駁斥。

安遠候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即便心里不喜，面上也要裝出歡喜的神色，千恩萬謝地將董氏帶回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