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快步走在陰沉的走廊里。

余下的腳步聲在墻壁間空洞回響，每走一步，都像是有無數(shù)看不見的眼睛凝視著自己。

他的手始終壓在劍柄上，隨時隨地準備拔劍。

“艾琳娜…卡米拉…”

他心底暗暗叫了一聲，胸口莫名收緊，妹妹方才還在樓上，他必須先盡快找到她的位置。

走廊拐角處，幾名侍女靜靜站著，姿勢僵硬，她們面朝墻壁，一動不動，像是被人隨意擺放的木偶。

手還保持著捧銀盤的姿勢，但銀盤里的水果早就摔在了地上。

卡洛斯停下腳步，冷汗順著后頸滑下。

這些人的眼睛根本沒有焦點，邪靈？巫師？還是到底是什么東西？！

他咬緊牙關(guān)，壓下心頭的恐懼，沒有再去對視，徑直快步往樓梯走去。

耳畔有低語聲鉆入腦中：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哭泣，孩童的輕笑……交錯在一起，要令人心智幾乎崩裂。

“主說：不必懼怕虛假的鏡像，這是狡詐的欺誑者設(shè)下的陷阱。”

他在心底用埃德蒙神父經(jīng)常教導(dǎo)的圣言提醒自己，幾乎是半跑著沖向艾琳娜的房間，不由分說推開門。

“艾琳娜！”

屋內(nèi)傳來細微的動靜，天鵝絨椅上坐著的少女猛地抬頭，顯然被嚇了一跳。

“哥？你怎么會……臉色這樣難看？”

艾琳娜皺著眉，剛才幾次呼喊仆從的名字，卻始終沒有回應(yīng)，此刻哥哥又突然闖進房門。

“發(fā)生什么事了？”

“快走！”

卡洛斯的神情罕見地緊張，額角掛著冷汗。

“父親不見了，莊園里所有人都……都像是死了一樣？！”

門外傳來拖拽的摩擦聲，卡洛斯望去，盡頭浮現(xiàn)幾道人影，宛如被抽走靈魂的玩偶，更遠處，隱約有嗡鳴聲傳來，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蟲豸在黑暗中爬行、呢喃。

他瞬間變了臉色，一把抓住艾琳娜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微微一疼。

“別動，跟我來。”

他低聲喝道。

艾琳娜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但順著哥哥的視線望向門外時，一股寒意就從脊背直竄而上。

那些站立著的身影，雙眼空洞，嘴角裂開，正無聲地言語著什么，卻又聽不見任何聲音。

“這……這是什么？”

她聲音發(fā)顫，不自覺地往卡洛斯身邊靠了靠。

“不清楚，反正是很糟糕的玩意。”

卡洛斯低聲說道，“父親他們很可能已經(jīng)陷入麻煩了。”

“但…旁邊不是還有埃德蒙神父和其他三位神父在一起嗎？”

他沉默片刻，不安的眼神讓艾琳娜心頭一緊——這意味著連神父也無法抵抗。

神父是教會的化身，是抵御邪惡的盾牌，如果連他們都無力抵抗，那這股力量究竟有多么可怕？

“是巫師嗎？”

“先跑再問！”

卡洛斯拽著艾琳娜沖進旁邊的側(cè)門，門后是通往后廚的走廊，地面撒著未清理的麩皮，碾壓發(fā)出沙沙聲，他聽見身后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還有孩子和女人的笑聲，他不敢回頭，只能攥緊妹妹的手往前跑。

“卡洛斯！”

艾琳娜突然停住，手掙脫了哥哥的掌控，“那邊！”

她指的是盡頭螺旋向上的鐵梯，卡洛斯記得那是通往鐘樓的通道，母親在時總說那是最接近主的地方，還可以仰望整個石墻領(lǐng)的地盤。

但此刻鐵梯上落滿灰塵，已經(jīng)是很久沒有人踏足了。

“你先上去藏一下！”

卡洛斯將生銹的鐵門拉開，示意艾琳娜進去躲著。

“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魯伊他們。”

艾琳娜頓時怒不可遏，抓住他的衣袖，“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找她？！父親呢？！你一個人去又有什么用？”

洛斯頭也不回地往另一端跑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沒出事前，他看到魯伊、卡米拉在窗外，如果她們沒有遭害…現(xiàn)在有可能在后花園那邊。

假如，沒有變成那些木偶的話……

墻壁滲出淡淡的水跡，空氣潮濕而壓抑，走廊的影子像活物蠕動。

不知是什么緣由，一路上，盡管那些詭異的人影沒有再進一步侵擾。

讓他的理智卻像被緩緩抽離一樣，逐漸模糊，只剩下奔跑、抓握、呼吸等本能。

“卡洛斯。”

寂靜的長廊，像到不了的盡頭。

門口處，一個熟悉不過的聲音從陰影里傳出，終于將他拉回現(xiàn)實。

他愣住，猛地抬頭，只見安托萬緩緩走出，眼神與往常截然不同，肩甲上還沾著半干的褐色痕跡，是血跡。

“哥？”

卡洛斯微微皺眉，意識到了什么，“父親怎么了？”

事發(fā)之前，父親和神父們是跟著安托萬一起出去的，但此刻只剩他獨自出現(xiàn)……

安托萬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注視著他，沉默良久，緩緩抽出腰間的短劍。

看到對方的動作，卡洛斯心頭一沉，手下意識壓在劍柄上。

“抱歉，我原本不想殺你的。”

聽到這句話，卡洛斯呼吸一窒，喉嚨發(fā)緊：“為什么？”

“血祭。”

安托萬眼中浮起狂熱的光芒，又被痛苦掩蓋，“只要用直系血親的鮮血，我的精神資質(zhì)就能提升……卡洛斯，你明白嗎？

從小我的騎士天賦就平平無奇，我十三歲那年，在演武場摔斷了幾根肋骨吧，就為了學(xué)會你六歲就能使的破前斬。”

他扯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處深色的舊疤，

“父親就站在樹下笑，他說‘安托萬，你連當個騎士學(xué)徒都不配’，他就這么說德梅洛家的騎士血脈在我這里斷了，說我這輩子只能是家族的恥辱，真是有趣。”

我拼命練劍，日夜流血流汗，比誰都刻苦，可結(jié)果呢？無論怎么努力，我始終追不上任何人，特別是你！卡洛斯！

父親說要重振家族榮耀，結(jié)果他的長子卻是個廢物，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路邊的野狗一樣，隨時準備一腳踢開……

“所以你就要殺我？”

卡洛斯冷聲問道。

安托萬的手在發(fā)抖，“我不想的，卡洛斯！可我…我需要這份力量……

我不想一輩子都這樣，被踩在腳下，我要讓他們看見，我才是能改變命運的人！”

他低吼地說著，突然間，短劍就直指卡洛斯的咽喉。

一聲銳利的刺響劃破空氣，卡洛斯被迫閃避，肩膀被劃出一道血痕。

“你！”

他幾乎要被安托萬刺中要害，胸口一陣劇痛。

安托萬的表情扭曲，攻勢越發(fā)凌厲。

刀劍碰撞的刺耳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卡洛斯被逼得節(jié)節(jié)后退，他發(fā)現(xiàn)安托萬的劍招已與往日大相徑庭，不再遵循傳統(tǒng)的騎士劍術(shù)，劍刃上隱隱泛著黑色光芒，動作簡直快如鬼魅。

卡洛斯的長劍雖然沉穩(wěn)有力，但面對這種詭異的招式，一樣顯得束手束腳，攻擊的刁鉆程度讓他難以招架，整個人被迫一步步擊退。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強了？你在跟那些巫師交易？”

卡洛斯的心沉到了谷底。

安托萬沒有回答，只是發(fā)出了癲狂的笑聲。

“你能被教會賦予祝福，憑什么我不行？”

他看準卡洛斯的一個破綻，猛地刺向他的胸口，后者躲閃不及，只聽噗嗤一聲，短劍深深沒入左肩，鮮血瞬間涌出，染紅了金色禮服。

“結(jié)束了弟弟！”

安托萬想要擰轉(zhuǎn)劍柄，移向心臟，徹底終結(jié)掉卡洛斯。

“好啦，玩耍到此結(jié)束。”

有道平靜的聲音出現(xiàn)，攜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下一刻，綠袍巫師如幽影般閃至卡洛斯身側(cè)，手指輕輕一揮，安托萬的身體猛地一僵，連短劍都被震落在地。

正是之前命令安托萬親手殺死弟弟的巫師。

卡洛斯喘著粗氣，眼中滿是驚疑看著眼前兩人。

摔到另一邊的安托萬半坐著，神色不可置信，望著從墻壁現(xiàn)出的人影。

“為什么？！您…不是要我殺了他嗎？”

“太好了，就是這股靈性的味道，這場儀式十分完美。”

巫師緩緩抬手，眼神落在鐘樓艾琳娜的方向，微微一笑：

“你啊？安托萬，你是養(yǎng)料，只是用來成就真正的目標。

諸靈之日，無用的牧羊人需除去，你的靈魂，也會成為這場凈化中最棒的薪柴。”

安托萬愣住。

“是艾琳娜……？”

巫師的目光看向他，“可惜，你的精神資質(zhì)太低了，不然留你一命也不是不可，陪你父親下去吧。”

“不，你…你承諾過的……”

明白了一切的安托萬，雙眼空洞，想站起身來，身體被巫師一掌壓制在地，他的哀求、矛盾、痛苦——一切都像被抽空，只剩下無力的掙扎。

“想要改變命運的人，先想想自己夠不夠格。”

巫師緩緩說著，手指輕輕劃過安托萬的頸側(cè)，一刀精準，鮮血飛濺。

“不！”

血液濺到了卡洛斯臉上，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劇烈的疼痛讓他幾乎失去了意識。

他盯著不遠處安托萬的尸體，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另他幾乎要無法呼吸。

“你這混蛋！”

這時，一個極其細微的變化，又突然讓卡洛斯瞳孔驟然緊縮。

只見安托萬布滿血污的額頭上，莫名鼓起一個小小的凸起，那凸起極小，如果不是卡洛斯此刻正死死盯著他的尸體，幾乎難以察覺。

緊接著，那凸起猛地裂開一道細小的縫隙，又鉆出了一只細小的、幾乎透明的蟲子。

蟲子的形狀詭異而扭曲，主體仿佛是由無數(shù)個極小的、半透明的節(jié)肢糾纏而成，卻又沒有固定的形態(tài)。

身體表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如同細小眼睛一般的斑點，頭部，則是一個不斷開合的口器，像是在咀嚼著某種看不見的存在。

蟲子一出現(xiàn)，就如同有生命般地扭動著細小的身軀，然后迅速地爬出了安托萬的額頭，落在了沾滿鮮血的臉頰上，隨后，才如同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被空氣吞噬一般，逐漸變得模糊，仿佛從未存在過。

卡洛斯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瞬間明白了什么，安托萬的極端反常，他的病態(tài)情緒…這一切，恐怕都與這只詭異的蟲子有關(guān)。

“你到底對他做了什么？”

巫師發(fā)現(xiàn)了他的情緒變化，微笑說道：“人心中的黑暗，只需要一點小小的火星，就能徹底點燃，我，只是恰好給了安托萬一個讓他釋放心中真正渴望的機會而已。”

他頓了頓，說道：“該去找你妹妹了。”

卡洛斯喘著粗氣，胸口疼痛像火焰般灼燒，但仍咬牙抬眼：“我……不管你做什么，你別傷害艾琳娜她！”

巫師像看待無知孩童般俯視他，倒是沒有回話，只是緩緩轉(zhuǎn)身，身影如同幽影般滑行，長袍拖曳在潮濕的地面上，很快來到卡洛斯面前，一股無形力量如鎖鏈纏住他的四肢，隨即將他浮在半空中，折返回了鐘樓。

“出來吧，孩子。”

他的聲音不大，在鐘樓的封閉空間里一直回響。

在塔高處的昏暗中，艾琳娜蜷縮在門背后，雙眼充滿驚恐，同時看向身后受傷的卡洛斯。

“你是誰？你把卡洛斯他怎么了？”

巫師停在她面前，幽暗的光芒在指尖游走，映出她眼中的恐懼。

他輕輕彎下身，幾乎俯視著她，卻不碰觸，聲音溫柔地像在哄受驚的雛鳥。

“你無需害怕，小艾琳娜，我只是來迎接你去一個遙遠的地方的……”

……

卡米拉跌跌撞撞沖出長廊，直到跑到停不下來時，胸口劇烈起伏，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她踉踉蹌蹌地停下腳步，目光掃過四周的樹林，還有一條小路，這是跑出莊園了？

埃德蒙神父……

“不要……不要停……”

她喃喃自語，手下意識地緊握著裙擺，像是在抓住最后一絲安全感。

就在這時，前方小路深處，一抹黑色身影在寒風(fēng)中閃現(xiàn)，穿行在樹林間，卡米拉的心猛地一跳。

“維安神父……是你嗎？”

她顫聲喊道，心中驚喜，同時邁出顫抖的步伐靠近那抹身影。

影子緩緩轉(zhuǎn)過身，陽光映出熟悉的面孔——是維安神父！

他手里拿著一個布袋，里面裝著一些似乎是剛摘取的一些新鮮的藥草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