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在觥籌交錯中接近尾聲，仆人們開始收拾桌上的殘羹冷炙，子爵端坐在主位，偶爾與身旁的維安神父交流。

小埃琳娜早已沒了蹤影，趁眾人分神之際，裙角一閃便溜出了大廳外的走廊，子爵瞧見了，卻只是無奈地搖頭，并未阻止。

“這孩子！”

卡洛斯坐在稍遠的位置，裹著紗布的手掌撫過腰側(cè)的劍柄，目光幾次落在維安身上。

終于，當子爵起身與其他客人寒暄時，不出所料，卡洛斯輕咳一聲，裝作隨意地湊近到了維安面前。

“維安神父，魯伊他們一家人還好嗎？他這些天忙著巡邏，我還沒來得及問他，他負責我的劍術(shù)指導，有陣子都沒在靶場見過他的身影了。”

稍作停頓后，他繼續(xù)問道：“還有……他妹妹，她……恢復得怎么樣？魯伊那性子，肯定擔心壞了。

他總說我太莽撞，可他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維安目光一轉(zhuǎn)，注視著他：“情況還好，她的身體恢復得不錯，只是精神仍有些虛弱……你認識她？”

“這樣嗎？多謝神父了，之前在莊園見過，總是跟在魯伊身邊，聽說她和我妹妹年紀相仿。”

卡洛斯正想再問些什么時。

回廊忽然傳來輕盈的腳步聲，維安抬眸望去，見小埃琳娜從門外探出半個身子張望，神情狡黠。

“嘿，卡洛斯，你在與神父談些什么呢？”

“只是隨便聊聊。”

卡洛斯面色微滯，瞥了她一眼，旋即斂去情緒，以招呼其他客人為由，轉(zhuǎn)身踱回原座，仿佛方才一切從未發(fā)生。

……

宴會結(jié)束，眾人陸續(xù)散去，卡洛斯告退一聲，剛準備從大廳離去，卻被埃德蒙神父忽然叫住。

“您有什么事嗎？埃德蒙神父？”

卡洛斯突然感到一陣厭煩，對于家族聘請的這位神學老師，他深知老神父的脾性，見面總免不了被他訓誡上大半天。

“你剛才在和維安交談？”

“我……”

他還沒說出聲，又被埃德蒙神父急躁的語氣打斷。

“你父親真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不過是個見錢眼開、無學無術(shù)的家伙，卡米拉的事，不過是他碰上了運氣，不會真以為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主垂憐于她，也許就是只剛誕生不久的邪靈，來一位受過祝福的騎士都能驅(qū)逐了。”

聽到卡米拉的名字，卡洛斯沉默了一瞬，低聲道：“父親也許有他的考量。”

埃德蒙神父站著，緊盯眼前的金發(fā)青年，語氣更加嚴厲。

“卡洛斯，你還年輕，閱歷尚淺，很容易被一些表象所迷惑。

“你父親讓他也來主持亡靈節(jié)的彌撒，簡直是荒謬至極！

“真正的信仰是需要時間和苦修來沉淀的，不是靠著幾句花言巧語就能獲得的。石墻領(lǐng)的亡靈節(jié)是何等莊嚴神圣的瞻禮日，哪能輪得到一個才來了小鎮(zhèn)半年不知根底的家伙？

“你以為他是為了什么？奉獻？仁愛？不，他眼里只有金幣和利益！你還在戒期內(nèi)，最好離那個家伙遠一點！”

“是……”

“教會需要純潔的靈魂，而不是那些被世俗玷污的偽善者，你是德梅洛家族的子嗣，肩負著榮耀與責任。

“別讓那些下作的行徑玷污了你的姓氏。”

卡洛斯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神父，我明白您的意思。”

他終于說道，“我會注意的。”

埃德蒙神父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后拄著拐杖沉默片刻，嘆了口氣。

“過幾天等彌撒后，我就會離去，到時候由維安神父去指導你們神學。

“惡魔的誘惑無所不在，卡洛斯，你務必要時刻警惕，不要被一時的私欲蒙蔽了眼睛。

“當初，你母親尚在時，你父親還有所收斂，哼……瞧瞧他現(xiàn)在，哪還有一絲美德精神？”

“……是，神父。”

卡洛斯低著頭，腦海卻突兀地浮現(xiàn)過一位少女的影子，飄來的笑聲溫柔得像拂過山丘的風。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望著埃德蒙神父緩緩拄著拐杖，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謹記教會圣戒，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你就可以進入教會，成為一位祝福騎士了，那時候，遠在天國的母親也會為你感到驕傲……”

臨走時的說話聲猛然頓住，見埃德蒙神父又轉(zhuǎn)回了身來。

“對了孩子！差點忘了要緊事。”

“怎么了嗎？神父。”

卡洛斯疑惑道。

“你去叫仆婦收拾些吃剩的面包出來，那些烤得有些硬的、邊角烤焦的也可以，還有肉干和奶酪也包一些，動作麻利點，給我包一大包起來。

“帶點給那些可憐的孩子們，今天可能還餓著呢。”

卡洛斯愣了一下，隨后應道。

“我知道了，神父。”

……

在城堡的另一角。

書房門未掩，隱隱傳來子爵低沉的訓誡聲。

“……你剛回來屁股還沒坐熱，便要插手安排？這是你弟弟負責的事。”

安托萬站在桌前，手中握著一份從南方帶回的商會賬冊，眉宇間壓著怒意。

寫滿了利潤、損耗、調(diào)度權(quán)、稅階的修訂方案，此刻成了一摞廢紙。

“你將石稅抬得如此之高，就為了眼前的一時利益？”

子爵面色陡然沉下，“埃斯特羅人出價不低，家族的兵費、駐軍、維穩(wěn)都指著這份收入，你眼里就只有那些商人？”

“我眼里是家族的信譽。”

安托萬毫不客氣地頂回：“他們看重的是德梅洛家族的背書，你今天坐地起價、明天臨時加稅……他們可不會傻到為此埋單，他們會走。”

“這片土地，他們只能走我允許他們走的路。”

“那席爾瓦這樣的商頭為何寧可繞遠投奔科英布拉勛爵？北境礦脈如林，南灣新港的道已經(jīng)快修到洛博山腳，繞過石墻鎮(zhèn)不過多走兩天。”

手里的紙張捏成一團，安托萬越說越氣憤。

“你還要臨時增稅把契書推向懸崖，你想讓德梅洛從受人尊敬的家族，淪為靠勒索茍活的土領(lǐng)？”

“哼，科英布拉像個廢物一樣削減他的稅收，隨隨便便讓利出去，騎士要養(yǎng)，兵器要鑄，城堡要修，這里面，都是實實在在的金幣，說不要就不要了？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