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恐交加之下,松尾陸立刻將手拿到眼前,卻見是些紅白混合的粘稠汁液,像是腦漿和血液攪和在一起的物質,隱隱還散發著特有的腥臭氣,頓時便感到一陣惡心。
他一邊張開嘴干嘔,一邊用力甩手,力氣之大甚至差點將自己的手甩脫臼。
隨后,松尾陸扯過蓋在黑山建雄頭上的黑風衣,拿衣服的一角把自己的手擦了個干凈。
但是無論怎么擦,松尾陸都始終覺得自己的手上有股腥臭的味道,他看著面色如常的藤原智宏,不由得神情發愣。
就在這時,藤原智宏將另一只手中打空彈匣處于掛機狀態的槍往松尾陸懷里一扔:
“別愣著,給我裝子彈!”
這把在高速射擊后熱得燙手的槍讓松尾陸瞬間清醒了過來,是啊,他們還沒脫困,現在不是想這么多的時候!
收斂了一下心神,接過槍的松尾陸開始嘗試裝彈,可他卻感到無從下手。
槍支在掛機狀態下應該怎么解除?
緊張到了極點的松尾陸一時間想不起來這最基本的用槍知識,他只能捧著那把仍然發燙的手槍干著急。
身為基層巡查,他從警十五年基本就沒有過在工作中出槍射擊的機會。
之所以還對槍支有些基本的了解,完全是多虧了警署每年都會組織警員們參加射擊訓練和定期會有的槍械理論知識培訓。
可這本就不甚牢固的知識僅限于紙面,根本沒有在他腦海中形成肌肉記憶。
在這實戰環境的刺激之下,松尾陸緊張之下,頓時將之前所學給忘了個一干二凈!
這時,后面一個組員見他捧著槍露出便秘的表情,猜到估計是忘了該怎么操作,于是連忙大聲提示道:“卸彈匣!把彈匣先卸了!”
彈匣?
不應該先解鎖么?
松尾陸一愣,他突然想起來解鎖得去找槍機扳把。
對!
槍機扳把!
松尾陸連忙手忙腳亂地去翻找槍身,可槍機扳把在哪?
終于,他在槍身的側邊摸到了一個長條狀的部件,頓時反應過來,將之狠狠下摳。
“咔”槍支解除了掛機狀態,松尾陸又趕緊將彈匣卸了下來。
可在將彈匣卸下后,他才突然反應過來,剛才隊友的提醒好像才是對的,不解除掛機狀態也可以卸彈匣!
這根本就不是卸下彈匣的必要流程!
shit!自己剛才在干什么?
腦子瓦特了?
在藤原組長全力對付敵人的千鈞一發之刻,自己本該快速給他壓好子彈讓他繼續殺敵浪費了數秒時間做這樣的無用功。
他那雙還隱隱有些粘稠感的手在發抖,捧著這把配發了多年卻讓他感到陌生的手槍和彈匣,嘴里不住地念道要冷靜要冷靜,松尾陸你一定能想起來的。
可聽著身旁藤原組長接連不斷的槍聲如同雷鳴般炸響在耳邊,看著接連不斷倒下的暴走族,松尾陸只覺得自己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去思考。
無奈和急切之下,他額頭上的冷汗都快要滴下來了!
而且越是念叨別緊張就越是緊張,就像松尾陸當年參加公務員考試的時候,緊張得一晚沒睡著的他從進考場的那刻起就開始雙腿震顫,直到坐在椅子上開始答題時還是握不住那只平日里如臂指使的鋼筆!
可命運往往是這樣弄人,越怕錯便越容易錯。
松尾陸就像當年握不住那只筆一樣,怎么都無法把手中的子彈壓進彈匣里。
彈匣里的托彈簧頂著托彈板,帶有一定的阻力,本來以成年男子的指力是可以輕易按壓下去,將子彈裝入的。
可那在平時輕而易舉的裝子彈動作卻在此刻顯得無比艱難,松尾陸嘗試數次,都沒法壓進一顆子彈。
一直應對著暴走族們沖擊的藤原智宏在全神貫注地射擊著,無暇顧及松尾陸的情況。
他也進入了自己專注力形成的“隧道效應”!
但他的隧道另一端,是暴走族們的眉心。
每射倒一個,藤原智宏都冷靜地在嘴里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輕數著:“十三、十四…”
這每個數字的背后,都是一條人命。
事已至此,藤原智宏顧不得明天大阪日報的新聞會不會是《警察當街開槍屠戮黑道分子,槍槍致命毫不留情》了。
他只知道,自己和手下的組員們都被逼到了絕境,今天不是他們死就是這幫打手們亡!
生死存亡之際,他所能做到的,只有盡力保全自己和手下弟兄們的性命。
他寧愿站著去見法官,也不要躺著去見法醫。
至于這些黑道分子,就他們平日里所犯下的惡行來說,那當真是死有余辜,挨個槍斃絕對沒有冤枉的!
如此想著,藤原智宏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沒有太大變化。
自來到日本,他還是第一次如此暢快地屠戮,而且對象還都是些惡人,這不由讓他覺得心情舒暢!
“十五、十六!”藤原智宏又射倒了兩個持械前沖的暴走族。
看著對面打手的數量只有不到原來的一半,藤原智宏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盡管這些人拎著各式武器沖來的身影頗為悲壯,而且是冷兵器對上熱武器,有種跨時代對決的凄涼,就像《最后一個武士》里的場景。
森勝元帶領著自己手下殘存的武士,在槍炮聲中高舉武士刀,沖向美軍上尉阿格林訓練出的現代化軍隊時,又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
他們有自己要捍衛的武士道精神作為信仰,因此在明知會被鐵與火的子彈洪流轟成碎片的時候,也依然前仆后繼地沖向那些槍炮。
而眼前這些打手們,雖然有藥物助推的作用,但僅僅是為了黑山建雄就可以做到以身殉主這一步嗎?
日本人真是一群不可理喻的瘋子啊!
但不管如何,愿意迎著強敵沖鋒的戰士都是值得敬佩的,哪怕最后的結局是粉身碎骨橫尸街頭。
藤原智宏暗暗搖了搖頭,將槍口微微下移,瞄準了迎面沖來的暴走族的下肢,“砰砰”兩槍打中他的腳踝。
腳踝碎裂的暴走族頓時無法再支撐自己的身體,直直地往前撲去,倒在藤原智宏的腳前兩米處,但仍然兀自地揮動著手中的砍刀,想要斬斷藤原智宏的腳。
但眼見這個距離夠不到,他嘴里發出一聲怒吼,想要將那把刀狠狠擲出,往藤原智宏面門上丟去。
“砰!”他剛舉起刀的手無力地垂下,隨后開始全身抽搐。
余光注意到了那把刀的藤原智宏率先在他舉起手的瞬間就扣動了扳機,給了他和其他暴走族一樣的待遇。
藤原智宏原本還想著手下留情的,但既然對方如此不領情,那就只好給他最痛快的死法。
可也不是所有黑道中人都像這名打手一般,有著如此堅決的戰斗意志。
隨著前沖的同伴都紛紛橫七豎八地倒下,甚至在藤原智宏的腳前形成了一片由尸體組成的“阻截帶”,后面的暴走族開始恢復了些許清醒。
這和他們預想中的根本不一樣啊!
原本按照那個刀疤頭的部署,他們這么多人,對方不過區區四人,只要采取人海戰術一擁而上,一人一下都能將這幾個警察砍成肉泥。
可他們卻根本沒料到藤原智宏的槍法如此精準,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就將暴走族們的攻勢阻遏住了。
熱血逐漸消退的暴走族們開始止步不前,他們腳步猶疑地在后面躊躇著,一時間都不敢再向藤原智宏發起沖鋒。
這時,藤原智宏不動聲色地在背后上了膛,另一只手中的槍卻是也到了掛機狀態。
兩把槍的子彈都打完了!
好在暴走族們一直梭巡不前,藤原智宏倒也不怕被發現自己的槍里沒了子彈。
藤原智宏神色如常,單手用一把空槍瞄準著,仍然十分淡定,就像他剛才收割對面生命一般從容。
同時,他另一只手將掛機狀態的空槍往松尾陸懷里一扔,嘴唇輕輕蠕動,用近似于無的聲音說道:“把裝好子彈的槍給我!”
可這次,藤原智宏卻沒有得到松尾陸的回應。
盡管不知道他這里出了什么狀況,可藤原智宏的眼神始終不敢從正前方挪開,反而死死地盯住剩下的暴走族們。
他的槍里現在沒有一發子彈,但仍然保持著瞄準的姿勢,顯得十分游刃有余,仿佛只要對面來犯就能隨手一槍將之擊倒。
可現在只有他知道自己隱藏在表面強勢之下的虛弱,要是還有暴走族沖上來,恐怕藤原智宏只能選擇肉搏了。
他身上的格洛克可是最后保命的手段,而且只能使用一次,還得防止被循著槍彈痕跡倒查,最好就是確定殺了人后可以毀尸滅跡才用。
但不管如何,至少氣勢上不能輸,藤原智宏依舊冷冷地將手中的槍指向黑道打手們,一副敢過來老子斃了你的模樣。
只要是被他槍口指到的黑道打手,就像是被死神點中了一般,神色驚懼地連連后退,唯恐什么時候槍里射出一發要命的子彈。
暴走族們似乎知道只要不越過十步這條線就是安全的,于是在藤原智宏的槍口指向下,他們都緩緩后退,直到站在離藤原智宏二十步左右的地方。
藤原智宏一個人,一把槍,硬生生逼退了剩下的十余人。
在組員們眼中,他高大的身軀此刻顯得堅固無比,仿佛是扎根在原地的一座堡壘。
一時間,雙方就這么靜靜地對峙著,誰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藤原智宏在等松尾陸給他裝好彈,他不能自己裝彈,否則雙手都被占用了便會露出破綻。
而暴走族們也在等,他們在等自己的頭目下達撤退的命令。
藥效隨著時間的推移在逐漸流逝,上頭的熱血也在藤原智宏的子彈洗禮之下被漸漸冰涼。
望著依舊挺立如常的藤原智宏,暴走族們都神情緊張地舉著手中的武器,互相用眼神示意,絲毫不見剛才那種瘋狂。
最前方那個手持西瓜刀的打手似乎是大家比較信服的小頭目,身后的暴走族們都看著他,似乎在等待他下達某種決心。
而他正臉色難看地數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隨后又看向依舊傲立在現場,甚至還沖他們勾了勾手指挑釁的藤原智宏,一口被劣質香煙熏得黃黃的爛牙緊咬。
突然,藤原智宏動了。
他咧開嘴開始往前邁步,臉上又掛著剛才開槍射擊時那種漫不經意的笑,仿佛下一刻就會繼續抬槍射擊。
一步、兩步....
藤原智宏在暴走族們戰栗的眼神中向前邁動著步伐,雙方的距離在逐漸縮小!
他的眼神如同即將噬人的惡魔,充滿了兇戾和狠毒,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這些還在原地不敢挪步的暴走族。
他們仿佛都被這凌厲的眼神給刺痛到了,仿佛藤原智宏望過來的目光是錐子,無一人敢與之對視。
有個低下頭的暴走族咽了口唾沫,雙眼死死地盯著藤原智宏輕輕抬起的鞋子,隨后以正常的步幅又落到地上。
可藤原智宏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就這樣一步又一步緩緩地向他們走來,盡管他的每一下落地都只發出不大的聲音,但卻像是在暴走族們耳邊敲響了重錘般震耳欲聾。
望著距離的縮小,越來越多的暴走族將目光集中在藤原智宏的腳步上,他每走一步,對面的呼吸就跟著停滯一次!
隨著藤原智宏的移動,雙方的距離再次即將突破十步!
這時,哪怕是帶頭拿著西瓜刀的小頭目也不淡定了,他抬起眼想要看一下藤原智宏的表情,卻見那張臉上的神情依舊那樣胸有成竹,似乎將他們全部料理掉是件毫不費力的小事。
望著逼近的藤原智宏,不知為何他想起了昨晚看到的動物世界,想到了那在非洲大草原上捕獵的獅王,就是這樣逐步逼近羚羊群的!
他現在還記得,最后的最后,獅王突然以極快的速度飛奔起來,瞬間就撲倒了一只跑得最慢的羚羊。
當時他還大笑著和兄弟們繼續喝酒,欣賞著電視畫面上那羚羊被獅王撲倒后咬開喉嚨的絕望嚎叫和劇烈掙扎。
可沒想到,一眨眼,他自己就到了羚羊的位置上。
但這次,他可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