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新街口，曾是亞洲面積最大、人流量最大的地鐵站。

地上，是接連不斷的大型商場；地下，是早已被掏空的商鋪迷宮。

林菁會在每天下班的時間來到這里，在24號口出站，尋覓自己的魚。

什么是魚？

男，獨自出行，20到30歲，鞋子干凈，長相普通。

成為優秀獵人的第一步，就是確認獵物特征。

很快，林菁鎖定了目標，上前搭話。

“帥哥，你自己出來買東西啊？我感覺你特別像明星，那個，李榮浩！”

不是所有男人都像李榮浩，但用他形容一個長相普通的男人一定沒毛病。

一方面，沒有拿梁朝偉、吳彥祖舉例，可以增加搭訕的可信度。

另一方面，不拿岳云鵬、馬德華來舉例，也算是拋去了貶義的可能性。

如果對方的確不像李榮浩，林菁也準備了很多其他的普通明星以供使用。

就這樣，林菁和新街口李榮浩搭上了話。

很明顯，李榮浩很少在街上被陌生女孩搭訕，而林菁長得也算標致，于是，他們攀談甚歡。

林菁精確計算了攀談時間，控制在五分鐘最好，這樣不耽誤彼此時間。

這五分鐘，林菁大肆施放自己的魅力，攀老鄉，攀愛好，攀工作，順便把身體貼近李榮浩，以獲取超過正常社交距離的心理親密。

最終，林菁掏出了一盒香水，跟李榮浩說，幫個忙，買一個，長得這么帥一定也很體貼。送親人，送女友，都很合適很棒棒。

李榮浩頓時變了臉，甩頭就走。

林菁不依不饒，上前死纏爛打，抱住李榮浩的胳膊，說好話。

據林菁統計，百分之二十的男性會在第一輪掃碼付款，而這一抱，對方會隔著衣服，感受到她似有似無的柔軟胸膛，又會有百分之二十的男性付款。

每賣出一瓶香水，利潤50塊，每晚20條魚，8條付款，400塊。

每個月30天，1.2w打底。

李榮浩最終還是沒買賬，徑直離開。

林菁暗暗地罵了一句，倒也不氣餒，準備尋找下一條魚。

一個結巴聲音在身后響起。

“我……我買。”

林菁回頭，看到了劉奇，轉身就走。

劉奇跟在林菁后面：我……我都說……說了我買。

林菁：我不賣給老顧客。

劉奇：我數……數過，你一晚上差……不多賣八瓶，我都買了。

林菁：你不需要這么多。

劉奇笑了：我……我朋友可多了。

林菁：你朋友多找你朋友們玩去，別來打擾我。

前面是紅綠燈，林菁和劉奇被人流裹挾，沒處走了。

劉奇：我……把香水都買了，今晚有腰樂隊的live演出，跟……跟我去看吧。

林菁：什么雞巴腰樂隊，我壓根不喜歡。

劉奇：不……不可能。

林菁：那是為了跟你套近乎，讓你買香水，明白了嗎？

劉奇：那我買啊，我買啊，你倒是賣給我。

綠燈亮了，人流開始涌動，林菁得以擺脫，從人流中鉆了出去。

鉆得太猛，林菁摔了一跤，劉奇想扶她，被她甩開。

鉆出人流，林菁發現自己的膝蓋被磕破了，她隨便擦了擦，坐在馬路牙上。

包很重，今天還沒開張，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她又看到了幾條魚，但卻沒有心情和他們搭話。

這樣不行。

林菁站起身，打算去找劉奇說清楚。

她本以為劉奇會出現在附近，但找了一圈并沒有發現。

這時，劉奇帶著云南白藥，匆忙地跑了過來。

“我……我在這呢，我沒走。”

看著劉奇的笑臉，林菁定了定神，推開了他手里的藥。

“聽清楚，在我眼里你就是魚，知道什么是魚嗎？意思就是，我沒把你當人看。”

林菁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

“我就是想賺你的錢，明白嗎？

這香水，我賣60，進價10塊，香精兌的，不值錢，明白嗎？

我跟你攀老鄉，跟你聊什么樂隊，就是想讓你買，明白嗎？

你想泡我，你也不瞅瞅自己長什么德行，連話都說不利索。

你想買貨，行啊，一千瓶起賣，現在轉錢，今晚我跟你睡，隨便你折騰。”

劉奇愣住了。

林菁轉頭就走，劉奇沒有跟來。

她確信，劉奇不會跟來的。

成功的獵手，不但會吸引獵物，也擅長躲避不合適的獵物。

已經錯過了黃金時段，要加把勁才行。

林菁定了定神，朝一條魚走去。

開場白，套近乎，聊工作，聊愛好，提要求，被拒絕，抱胳膊。

林菁抱住了他的胳膊，抬頭眨著大眼睛。

這一招，堪稱她的絕招，但很少用，因為，費眼睛。

這條魚看著林菁，慢慢笑了。

林菁覺得成交有望，但馬上，感覺自己的屁股被一只溫熱黏膩的手掌覆蓋，揉搓。

林菁推開他：滾。

魚看著林菁，上前一步，摟住她的腰：多少錢？你開個價。

林菁嘗試再次掙脫：操你媽老子不是賣的。

魚拉扯著她的衣服，用路人能聽清楚的音量大喊。

“你個小騷逼，出來浪被我逮到了，跟我回家！”

魚拽著她，走到馬路邊，嘗試攔車。

路過的人側目而視，但都沒有停留。

林菁懵了，大聲向周圍的人求助。

“幫幫我，我不認識他，我真的不認識他！我就是個賣貨的！”

有幾個人駐足圍觀，偷偷拿出手機錄像。

魚笑了笑，踢了林菁一腳，揚長而去。

“小騷逼，下次看到你打死你。”

林菁小腹劇痛，蹲在地上。

其中一個圍觀的路人錄制了微信視頻，處在發送之前的預覽狀態，剛才魚的話被微信反復播放。

“小騷逼，下次看到你打死你。”

路人散去。

腹痛緩解了一些，林菁爬到路旁的臺階上坐著。她上方的頭頂上，是LV的巨大logo。

人們匆忙路過，剛才發生的一切仿佛被人流洗刷了干凈。

她放下包，眼睛里不停地掉淚。

忍住，不能哭。

這二十多年，你什么沒經歷過，不能哭。

真他媽奇了怪了，這不是你最慘的一次，你怎么哭成這樣。

服了，哭，就哭吧。

但不能出聲，不能讓人聽到。

不能，決不能。

但林菁這位獵手有些不爭氣，她哭得越來越大聲。

劉奇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她身旁，和她并肩坐著。

他沒有說話，只是取下一半耳機，塞在林菁的耳朵里。

耳機里，腰樂隊在唱著歌。

“你說甜蜜生活里，有臟東西。

但在生活里，那就是甜蜜。”

林菁有些頭暈。

昏昏沉沉之中，她把頭靠在劉奇的肩膀上。

兩個人，在新街口的大街上，凝固成了一尊古希臘悲劇般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