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諾,莫莉,迪倫,西塞爾……
身邊的熟面孔越來越少,像是被自己丟在了身后。
可明明自己一直都在最后面,一直都擋在最前沿。
為什么,
為什么那么多人都倒下了,偏偏他還能站立著?
為什么,最該倒下的他,還活著?
憑什么?
男人跨坐在執(zhí)法官的身上,放下戴著鑄鐵拳套的右拳,眼簾之中是一張被砸成稀巴爛的人臉,
眼前的這個執(zhí)法官射殺了康諾,他卻沒辦法憎恨眼前的執(zhí)法官,因為是康諾想要殺他為自己的妻子報仇。
所以,他殺了康諾,然后自己再殺了他,
康諾夫妻死了,執(zhí)法官死了,
像是在報仇,他卻沒有大仇得報的感覺。
男人驀然抬頭,視線之內(nèi)只有一片狼藉,看不到第二個還能站立起來的人。
他好像打贏了,又好像沒打贏。
男人的粗眉茫然地挑起,又很快沉下來,皺成一團。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場前往上城的游行與抗議變成了你死我活的戰(zhàn)爭?
是橋上的執(zhí)法官聽到底城工人的訴求之后,用防爆盾和機械棍把底城工人打翻在地口吐鮮血的時候嗎?
是抗議的人群中忽然有人丟出一顆燃燒瓶,砸在執(zhí)法官身上的時候嗎?
還是從一開始,跟希爾科商量如何組織示威游行的時候,以防萬一而準(zhǔn)備的爆炸物和投射武器小隊讓這次的游行演變成了戰(zhàn)爭?
男人恍惚地視線定格在一張已經(jīng)逝去的美麗面容上,想到還有兩個小姑娘在家里等著自己的爸爸媽媽買小蛋糕回去慶祝進化日,男人就心如刀絞。
不行,
現(xiàn)在的他就是一個白癡,無法思考任何事情,
而可以一起商量事情,比自己聰明的希爾科不知道倒在了哪里,或許跟康諾一樣,希爾科也永遠(yuǎn)地離開了自己。
為什么?
他只是想趁著進化日慶典的時候讓上城人聽一聽底層人民的聲音,
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是不是,從一開始組織這場游行的時候自己就做錯了?
“嗒噠,嗒噠,嗒噠……”
身后傳來腳步聲,
是執(zhí)法官嗎?
抬起右拳,男人站起身,神情兇惡地看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是三個祖安的孩子,其中兩個,是康諾的孩子。
兇惡褪去,男人展開眉頭想要說些什么,喉嚨卻干的厲害,連嘶啞的聲音都發(fā)不出。
連自己的追隨者和好友都沒能保護好的他,
能對兩個剛剛成為孤兒的孩子,說些什么?
無言的目光中,男孩順著男人的視線看去,
一個容貌極美,有著一頭美麗的紫羅蘭色頭發(fā)的女人,睜大了空洞無神的雙眼,依靠在一個有著粉色寸頭的男人尸體上。
身后傳來啜泣聲,男孩轉(zhuǎn)過身,
是目睹了結(jié)果后,希望徹底崩塌,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女孩在流淚,
此時此刻,反倒是年齡更小的妹妹憋住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眼淚,無聲地抱著姐姐的胳膊給予慰藉。
男孩跪在地上,把兩個女孩抱在懷中,聲音很輕很輕,仿佛是母親在為睡前的孩子們講著童話故事。
“他們沒有離開,他們只是去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一個我們暫時,還過不去的地方。”
“我們,我們還能找到他們嗎?”
這一次,問出這個天真問題的是年齡更大的姐姐,女孩哀求地看著男孩,渴望得到一個答案。
于是,男孩的聲音更加篤定,也更加溫柔。
“我相信,能的。”
哭聲更大了,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姐姐埋首在男孩胸前號啕大哭,很快妹妹也哭了出來,因為年幼的她,明白了遙遠(yuǎn)的地方在哪里。
看著三個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的孩子,男人抬起雙手,血跡斑斑的鑄鐵拳套脫落在地,
笨熊一般強壯的男人盡其所能地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跪下,以比男孩更大的胸懷把三個孩子抱在懷中。
過去對同伴的調(diào)笑話應(yīng)驗到了自己身上,
原來他和她一樣,同樣不會說些好話安慰人,更不用說安慰三個孩子了。
他只能做一些自己能想到的事情,一些只有他這個大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即便是笨拙如他,也能通過努力完成的事情。
那就是,把這三個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fù)狃B(yǎng)長大。
待到埋葬了悲傷,范德爾就抱起三人,沿著燃燒的海閘大橋,向著下城的方向走去,
瘦弱的男孩和大一些的女孩坐在兩條手臂上,最小的姑娘騎坐在脖子上,范德爾十分慶幸自己的體魄夠大,能容納的下三個孩子。
待到安頓好三個孩子之后,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搜尋幸存者,打掃戰(zhàn)場,收斂尸體,提前預(yù)防那些敵對幫派和煉金男爵搞破壞,以及跟上城和談的準(zhǔn)備工作,
這次執(zhí)法官用聞所未聞的新式步槍鎮(zhèn)壓了他們的暴動,想要恢復(fù)和平,恐怕底城得讓出不少利益。
這次的失敗會引發(fā)一系列的糟糕后果,他必須做好應(yīng)對準(zhǔn)備。
蔚奧萊的下巴架在范德爾的肩膀上,女孩仰望著橋的另一邊,
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一道金色的霞光分割了濃煙與火焰,
霞光之上,白凈整潔的皮爾特沃夫議會塔樓像是漂浮在云端。
“范德爾,爸爸媽媽他們,勇敢嗎?”
范德爾低垂著眼簾。
“很勇敢,他們是為了底城來到了這里,面對執(zhí)法官的武器與壓迫,他們沒有半點退縮。”
“范德爾,如果今天爸爸媽媽他們真的只是去上城參加慶典,能買到小蛋糕嗎?”
這一次,范德爾沒有給出任何回應(yīng)。
他不想讓女孩太早的知道,皮爾特沃夫的進化日慶典是不允許底城人參加的,
唯有那些拼盡全力,忍受著歧視和白眼,在各種考核中脫穎而出的才能取得上城人的認(rèn)可,
而這些被上城人認(rèn)可的‘人才’,才有持著邀請函,跨過日之門享受‘進步’的資格。
想要成為這樣的人才,若是沒有天大的福氣結(jié)識某些大人物,就只有拿出真正能給上城帶來進步和利益的東西才行,
一件前所未有的發(fā)明專利就是這樣的敲門磚,
把具有價值的發(fā)明專利賣給上城的大家族,底城人就能有資格前往上城,當(dāng)然能不能找到地方居住就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對于整天都在為生計而奔波的底城人來說,無論是學(xué)習(xí)知識還是創(chuàng)造發(fā)明,都是遙不可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