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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前路迷茫茫

等到下午兩三點,黃阿德估摸著大家餓了,帶著幾個街坊,又端一碗碗榨粉來,眾人的午飯算潦草有了著落。

這也意味著,關于莫驚冬喪葬的討論,也從這頓下午飯正式開始。

按照本地習俗,請道公、做道場是必不可少的。但因為是英年橫死,不能大搞,頭三和頭七兩日請街坊鄰里吃飯就是,八音吹打彈唱和唱戲都免去。

賣席巷人家的紅白事,向來在騎樓下擺桌擺酒,因此場地也不用特地定。巷中的李老舅家就是出租酒席桌椅板凳的,逢年過節或是大宴,老蒲鎮人家請的廚師基本都是黃阿德,因此這些問題,莫驚春都不作他人想。

關于莫驚冬出殯火化日子,阿頌爺等幾位叔伯選了幾個,讓莫驚春自己決定。

莫驚春捏著那張薄薄白紙,視線落在其中一個八月二十二上。

莫驚冬是八月二十二生人。

莫星河挨到他懷里,小小的手指點到莫驚春正看著的八月二十二上。

他的手指和虎口處不像別的同齡孩子那般稚嫩,有些輕微的傷痕,還有脫皮的地方。

莫驚冬去年和他視頻的時候,給他看過莫星河認真扎一只竹架的樣子,發過莫星河扎的三寸獅頭的照片。驕傲笑說:“你看看你這個侄子,和你小時候一樣!四五歲就非要自己做東西,做得還不錯吧?!”

莫驚春圈著小小的孩子,或許是有風吹過,那張白紙微微發顫。

生日來,生日去嗎?

“頭尾圓滿,我和幾位叔伯也是這樣建議的。但現在你們家是你話事,你做主決定就好。”

莫三爺的煙鍋磕在地上,叩叩作響。

莫驚春低頭看莫星河。

莫星河也抬頭看他。

幽黑沉靜的眼,像浩瀚的星河。

這么小的孩子,知道這日子是什么意思嗎?

莫驚春又恍惚起來。

“就八月二十二吧。這個日子最近,早點料理完,我早點帶星河去BJ。”

莫驚春用朱砂筆在八月二十二上打個圈,交還給莫三爺。

莫三爺啵啵抽著煙,透過升騰的煙霧,看了莫驚春半晌,垂下眼。

人死之后,要辦的事情還很多。

頭一個晚上,逝者親眷要通宵守在靈位旁,即為守靈。而第二個晚上,則是要請來道公,通宵做法事。這兩天,莫驚春都是渾渾噩噩的狀態,意識游走在外頭一樣,連自己是怎么按照旁人的吩咐,在莫驚冬靈位前鋪設草席的都忘了,像是失去了一段又一段的記憶。只知道行尸走肉地,人家叫他跪,他就跪;跪多久,他就跪多久;什么時候上香燒紙,他就什么時候上香燒紙;什么時候往道公的法壇扔去硬幣和米,他就照做。

連著兩個夜晚,賣席巷四號燈光不滅,大門不關,八音唱誦整夜,在送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離去。

到了第三天,莫驚春才從恍惚的狀態回過神來,開始操辦莫驚冬離世后的事情。

除了衣物和常用品,逝者生前睡過的床最好也是拆了扔掉——其實按照習俗,也是要燒掉的,但現在不提倡大件物品的焚燒。

晚飯后,黃三嫂讓莫驚春把莫星河送到榨粉店,“幾個小蘿卜頭每天晚上都是在我家看新聞聯播的,一起洗澡了再回去,你九點之前不要關門,星河仔會自己回去的。”

莫驚春也聽說小巷子里有個小蘿卜頭分隊,巷子里的孩子一起玩,家長們輪流集中照顧。莫驚春自己也是這么長起來的。榨粉店離紙扎鋪也不遠,莫驚春把人和換洗衣服送過去了,回家獨自拆莫驚冬的床。

賣席巷四號不過是兩層小樓,一樓層高三米五,挑高顯寬敞。二樓最矮處只有兩米,往上就是緩斜的青瓦頂。只有前后兩側墻有小窗,中間樓梯處有天井,顯得陰暗,略微壓抑。

好在賣席巷雙號數這一排占了街道的優勢,東側是賣席巷,西側是老城區主要街道之一,兩側都建成騎樓樣式。有商鋪因此東西兩側都開門,或是將一樓分割成兩間店鋪,方便出租。

很少像莫驚春他們家一樣,只開東側一端的。

二樓被劃分為四間房,其中一間全然昏暗,只做儲藏室。

莫驚春走了十年,他的房間還被父兄保留著。

父親走后,父親的房間又被莫驚冬好好保留,他自己和莫星河擠在西側房,一張一米五的木床,父子倆睡。

等莫驚春拆完莫驚冬的床,把床板床柱一塊塊搬下樓,請收廢舊的三輪車來拉走,正好晚上九點。

莫六叔把莫星河領回來,交待莫驚春家中所有的燈要點一夜,免得莫驚冬魂歸看不到家里的路。再深深看了莫驚春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搖頭走了。

莫驚春送別了所有人,卷閘門一拉,空蕩蕩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他和莫星河兩個人。

莫星河早就困了,黃三嫂原本本想讓他和黃家的兩個小孩子一起睡,但莫星河不愿意。

莫驚春躺上十年沒睡過的床時,還是覺得恍然身處夢境之中。疲憊在他的四肢和血管之中囂張流竄,他的骨頭沉得厲害。不過短短一天時間,好像經歷過了兩輩子。

大哥突然沒了,許多問題像一團亂麻,被時間流水猛地一下子沖到他的腦海里面。

莫星河肯定是要由他來撫養的,他責無旁貸,他的收入也應當負擔得起帶他一起生活。可白日里沒空細想過的問題,在此刻安靜下來之后,樁樁件件地從一團亂麻里被他摘出來。

帶莫星河去BJ的話,他上學的問題要怎么解決?他是不是需要在BJ買房子,才能給莫星河掙一個入學資格?莫星河雖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啞巴,但他確實也不開口說話,那學校要怎么安排?總不能送到殘障學校,他又不是殘障人士。這么小的孩子能適應新環境嗎?能交到朋友嗎?他愛吃什么?愛喝什么?平常又有什么生活習慣?

莫驚春沒養過小孩,六歲的孩子交到他手里,他甚至惶恐不安。

在這不安中,他右手突然不受控制蜷縮,左手怎么去掰,都掰不開。

身側一重,溫軟的小小軀體緊緊挨到他身邊來。

這一整天,他都好像不愿意離開他,一直想要緊緊挨著他。

或許是知道只有他可以依靠了,心里充滿不安。

莫驚春心中五味雜陳,深深呼吸,緩解漸起的癥狀。到現在才想起來,莫星河能不能理解死亡這件事情。他甚至忘了問,莫星河那時候怎么也會在醫院的?大人們沒有道理把一個小孩也帶去醫院,那莫星河是不是親眼目睹了車禍的發生,被一起送到醫院去的?那之后他需要請心理醫生介入嗎?怎么介入?莫星河也不說話。

雖然疲憊,但莫驚春腦海翻騰,沒法入睡。

怕自己翻來覆去又唉唉嘆嘆的驚擾莫星河,莫驚春索性披衣起床,到一樓鋪子,繼續扎白天沒扎完的紙馬。

白天的紙馬,他連骨架都沒完成。當時心里紛紛亂亂,他拼命壓抑心悸,內心暗示自己放輕松,焦慮的癥狀才沒那么明顯,至少沒有明顯到引人注意。

但此時僵硬得像雞爪似的右手抖得連竹篾都抓不住。莫驚春不管怎么深呼吸,或是彈動手腕的皮筋,都放松不下。

他知道自己其實應該吃藥,只有吃藥才能緩解這樣的軀體化癥狀。

但他不是很想,那些處方藥總讓他分辨不清現實和幻境,讓他的腦子像在半空一樣飄飄蕩蕩,情緒莫名在最高的臨界點上游移。

可他就算不想,又有什么辦法呢?

就好像他的女朋友要跟他分手,他被承諾的職位被人占據。

莫驚春忍耐著,最終還是站起身,以一杯溫水送服兩顆小小藥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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