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芒果被莫問枕氣哭那天，場面實在是太過混亂。

小矛盾源自喬芒果發的朋友圈得來的一個贊。

受楊士德所托，莫驚春以楊士德母親為原型，采用莫家古法扎制技藝，做一個1:1的紙人。

做紙人對莫驚春來說不難，難的是莫驚春除了要對抗焦慮手抖的癥狀，還要面對離家多年后，有些步驟上的細節已經想不起來，只能一再嘗試、推翻、甚至從頭再來這個窘境。而中途又穿插著莫驚冬生前接過的訂單臨近交付日期，需要他緊急完成的狀況。

因此，楊士德母親紙人的扎作進程十分之緩慢。到上周才在竹條骨架的基礎上，完成基本的白坯框架，再在和楊士德記憶里的母親形象不斷比對中，一點點調整完善。

喬芒果這段時間除了外出游蕩尋找拍攝素材，以維持自己的視頻號的時候，其余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紙扎鋪里。她那賣席巷紀錄片的三分鐘熱度還沒消散，莫驚春只要一歇下來，她要么拉著莫驚春分享自己對賣席巷紀錄片取材和拍攝對象的想法，要么催促莫驚春趕緊出拍攝腳本。

也因此，喬芒果也是一路見證紙人從無到有的旁觀者。

楊士德母親的紙人初具五官雛形的時候，喬芒果看著那和真人近乎是一比一的樣貌，比莫驚春還要激動。當下就用手機“咔嚓”了個九宮格，發了個朋友圈。

喬芒果雖然宅，在現實生活里是個i人，但在網絡上人設可是為e的，網絡好友眾多。每每一發朋友圈，得到的點贊又多又快。永寧縣有什么商家集贊兌換活動的，最先達標的往往是喬芒果。

這一條自然也不例外。

莫問枕那會兒也在紙扎鋪里頭，坐在喬芒果附近，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莫驚春以及來串門的黃三、老蔡頭等街坊聊天，瞟了一眼喬芒果的手機，揶揄“哦喲”了一聲：

“這點贊人數，要從賣席巷排到五圣宮咯。”

喬芒果得意晃晃腦袋，把手機晃到莫問枕面前，“怎么樣？羨慕吧？嫉妒吧？你沒有吧？”

莫問枕“嘖嘖”兩聲，“那當然沒有，我認識的死人比活人多好幾倍。人死之后還要在黃泉打工的，怕他們也沒空刷我的朋友圈。”

莫驚春哈哈笑，“就你朋友圈發的那些花圈買一送一、喪事拉新打八折的業務，活人不敢給你點贊，死人也不需要第二輪吧？”

大家都哈哈大笑，喬芒果的關注點卻在，“什么？人死了還要在底下打工的？！”

莫問枕一本正經看她，“你不知道？老祖宗說，人有陽壽、陰壽之分，陽壽盡了下地府，下了地府也要等陰壽盡了才能去投胎的。這期間，不打工，在下面吃什么啊？”

喬芒果登時來了興趣，托著屁股底下的小馬扎湊到莫問枕身旁，“那，在底下都打什么工啊？”

喬芒果湊得很近，從莫驚春這個角度看，喬芒果幾乎要湊到莫問枕懷里。

莫驚春看著莫問枕突然窘得紅了臉，心中來回翻滾一句“惡人自有惡人磨”，壓著要上彎的嘴角，繼續著手里的活，關注著那兩個一個挪，一個毫不自知地跟隨緊貼的小青年。再轉眼，發現黃三和老蔡頭也都是一副八卦兮兮看著那兩人的嘴臉。三人對視，無聲笑，心里也都明白了個七八分。

喬芒果有沒有這個心意不清楚，但莫問枕對她肯定是有意思的。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忌憚什么，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了。

“你……哎呀天熱辣辣，你湊那么近干嘛？烘我一身熱氣。”

莫問枕挪了三次，每次只挪開一點點。偏偏那一點點喬芒果也都趕緊跟上。他自然也是看見了莫驚春他們戲謔的目光的，臉上和后背都燥熱得厲害，好在皮厚，應該沒被喬芒果看出來。

喬芒果睜著無辜大眼，“剛下雨，哪里就熱了？你這個人怎么這么小氣啊？你跟我說說嘛！”

莫問枕窘迫得厲害，要說話，喬芒果的手機“叮”一聲響。莫問枕的視線就和喬芒果一起，下意識往喬芒果的手機屏幕上落。

微信頁面最新一列消息，是來自一個爆炸頭姑娘。

【芒果芒果，你朋友圈發的紙人是你最新的視頻題材嗎？】

這條還沒被讀完，又被更新一條覆蓋。

【這個紙人是燒給死人用的嗎？】

【這么精美？！】

【是在哪里做的呀？】

【工期很長嗎？】

【師傅還接單嗎？】

【可以快遞嗎？】

接二連三，消息覆蓋得很快。

莫問枕看到喬芒果的手指遲遲挪挪，好半天才點開那個頁面。

一點開，這個熱情詢問喬芒果的人的頭像，就更大更清楚了些。

除了打眼就先注意到的爆炸頭，這姑娘的年紀和喬芒果差不多。但氣質和偏文靜的喬芒果完全相反，小麥色的臉上張揚著自信和勇敢，有獨特的流浪氣質，像闖蕩世界的海盜頭子。

莫問枕察覺喬芒果的情緒莫名低落不少，但她低著頭，他也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就見她的手猶猶豫豫地，引用了【這個紙人是燒給死人用的嗎？】這條消息，回了一個【是的】，對這人之前和緊隨其后的消息，完全忽略掉了。

莫問枕還以為喬芒果是不想回復微信的消息，但看她又點開了其他好友的頁面，打字又快又多，熱情洋溢又詳詳細細地把莫驚春的紙扎騰騰一通告訴別人。可得到的反饋包含的情緒，多半是在驚嘆的同時覺得晦氣，不像那個女“海盜頭子”，透露出來的信息是真當那紙人是獨特的藝術品存在。

莫問枕懂了。

喬芒果只是不想回那個爆炸頭姑娘的信息。

“哎！這個叫，吳……夢雨的，是誰啊？”莫問枕隔得遠了一些，指一指還在喬芒果微信頁面第一列不斷更新消息的吳夢雨，好奇問，“干嘛不回人家啊？”

喬芒果瞥他一眼，臉上已經明白顯露【我不高興】四個字了。

“關你什么事？”

莫問枕碰一鼻子灰，更好奇了，“沒有啊，我看她頭像蠻靚的，美女來的，問問看嘛。你這么大反應干嘛？你不會是嫉妒人家長得比你好看，才那么冷淡的吧？”

喬芒果兩頰微微鼓起，“誰說我比不上她啊？！她……她環游世界到處旅行又怎么了？！我……我現在大小也是個旅行up主啊！誰比不上誰了？！”

莫問枕對喬芒果這情緒轉變之快之突然，錯愕得很，“啊？我有說這些嗎？不會吧？！”莫問枕夸張大叫，“你難道真嫉妒人家長得好看還環游世界開眼，不像你那么宅，外賣到了都不肯下樓？！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永寧外賣屆都有你的傳說了啊？那些騎手小哥都傳說賣席巷十四號該不會是住著一只女鬼，外賣到了永遠見不到面，只從樓上吊一個竹籃下來拉上去，還賭你是不是要用冥幣結算哈哈哈……”

莫問枕后頭莫名其妙的話，原本是想打著哈哈把尷尬的氣氛緩和過去的，沒想到描述的這所謂“事實”，和夸張的戲謔表情，讓喬芒果更是生氣。

喬芒果一下子就從馬扎上跳起來，動作之大，叫莫驚春幾人都嚇了一跳，都以為她捏緊拳頭淚眼紅紅瞪著莫問枕，是要撲上去打莫問枕。

但喬芒果只是倔強用力擦掉突然掉下來的眼淚，盯著莫問枕，一字一頓，“那你去喜歡她好了！反正我宅嘛！反正我沒有人家漂亮嘛！哼！”

說完，腳一頓，一路氣呼呼又一路擦著眼淚，往斜對面的賣席巷十四號跑回去。

莫問枕撓撓頭，沒弄明白喬芒果突然生氣的點。

“我也沒說什么呀，她干嘛這么生氣啊？”

黃三悵然看著他，“阿枕啊，我追你三嫂的時候，張柏芝路過我身邊我都不多看一眼，夸好看只能是夸狗的，你……哎呀，難啊難啊，要喝你一杯喜酒真是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