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春又生氣，又覺得好笑：“莫問枕，你拿我作賭？！”
莫問枕已經一本正經點開自己的收款碼，晃到不情不愿的喬芒果眼前催促，嘴上敷衍應著莫驚春：“放心放心，見者有份，我分你一半！”
莫驚春對這行徑無厘頭的堂侄已經無語至極，只能無奈輕嘆。看著手里那接近七八成逼真的書本，心里后知后覺，生出奇異的感覺。
并不是奇異自己做出的這東西，勉強有當年的自己六七成的功力，可稱得上是童子功扎實。而是奇異他在做這本“書”的過程中，作為主力的右手，幾乎沒有發抖或緊縮痙攣的癥狀。
這大半年來，隨著他焦慮的加重，輕顫、無力、偶爾肌肉抽動緊縮，已經是他右手的常態。越是重要的時候，著急的時候，右手越是難以使喚得順暢。
但在過去的兩三個小時里，曾給他帶來極大困擾的癥狀卻沒有出現。
這算是奇跡嗎？
這是奇跡吧？
仿佛看著新生的怪物，莫驚春皺眉看著自己的右手。眼角的余光中，似乎有個偉岸身影坐在他身側。那身影背對著他，手臂和肩膀偶爾沉默聳動，一如他小時候，他父親在那兒，沉默做著一只只紙扎。
“快快快！趁熱打鐵！快搞下一個了喂！”收了錢的莫問枕食髓知味，轉而催促莫驚春，“夏嫂不要書啊，要游戲機、足球，還有電腦！嗱嗱聲，搞起來！再賺喬up主三百塊！”
喬芒果大驚失色，把手機緊抱在懷里，戒備看著莫問枕，“我什么時候說一個一百塊了？！誰要跟你繼續賭下去啊？！”
莫問枕輕蔑瞥她：“你剛剛不是不信我阿春哥能做出來嗎？怎么？你突然對他有信心了？覺得他能把游戲機做出來？”
喬芒果看向莫驚春手里的紙扎書，欲言又止，“我……我剛剛也不是不信……”一副誰知道莫驚春還真做出來的模樣。
莫驚春恨不能給莫問枕兩腳，“阿春哥？！你這個輩分排得這么數典忘祖的嗎？！我跟你爸才是兄弟吧！你叫我哥？！”
莫問枕不在意擺擺手，“無所謂，小事情！趕緊趕緊，再賭一把。”
喬芒果頭搖得跟撥浪鼓有一拼，“不了不了，我一個月才掙幾個錢啊？”
莫問枕不依不饒，抬腳踩住了喬芒果馬扎的橫杠，大發慈悲一樣開口：“這樣吧！反正我是不信他能接著做出游戲機啊足球啊的，我就賭他做不出，他要是做得出的話……”
莫問枕一邊有意拉長尾音，一邊挑釁看向莫驚春。
莫驚春如秋風過耳，不為所動。但痛失了一百塊的喬芒果大大地心動啊！
她剛才是見識了莫驚春的紙扎作手法的！那種嫻熟不是演出來的，做出來的成品也確實逼真，叫人驚嘆。喬芒果當即拍板，“來！”
莫驚春無可奈何，“你們兩個能不能問問我這個當事人的意見？”
做紙扎的是他吧？這兩個“賭徒”連牌九都沒擺上桌，就著急入座了？
“捏！我就說他不敢了！”莫問枕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剛才那個不過是狗屎運罷了，書多簡單好做啊？換成復雜一點的游戲機，他不敢啦！我還想著他要是做出來，給你五百呢！”
莫驚春暗暗蹙眉，莫問枕的激將法已經用過一次了，再用一次，他雖然已經免疫了，但心里難免還是有些不暢快。
“五百！”喬芒果驚叫，轉而可憐兮兮看向莫驚春，“莫老板！五百呢！你快試試啊！能從他手里摳錢誒！要是成了，我也跟你對半分好嗎？我二百五，你二百五！怎么樣？”
喬芒果沒意識到，莫問枕已經哈哈笑起來，“對對對，你倆二百五。”
莫驚春氣笑了，啐他們兩個，“你們都二百五呢！去去去！星河要睡覺了，我要關門了，你們趕緊走！”
“什么睡覺啊？這才幾點啊？”喬芒果舍不得從莫問枕手里把錢掙回來的機會溜走，“莫老板，你試試吧！五百呢！五百呢！”
莫驚春已經把喬芒果從馬扎上拽起來，往門外推。莫問枕在他的手伸過來之前，就已經自覺站起身，避開他的觸碰，雖然沒有喬芒果戀戀不舍的樣子，但往外走的腳步不緊不慢的。
“我都跟你說他不敢啦！”莫問枕話里話外透著戲謔，“一次僥幸而已，難道次次都那么好運氣，都能做出來？游戲機那么難做，他怕了唄！”
莫驚春緊著后槽牙，黑著臉拉下卷閘門，“不送啦！”
一回頭，莫星河端正坐在小馬扎上，拿著他做的紙扎書翻來覆去地看，抬眼看他的時候，大而黑的眼里滿是星星碎碎的光。
那種眼神，叫做崇拜。
莫驚春的心里無端被熱流輕輕一撞，不知不覺被莫星河拉回馬扎坐下，手里被莫星河塞了一把竹篾。莫星河期待的視線緊接著又撞到他的眼里，不會說話的孩子用期待而崇拜的眼神催促著他，小小的手里也跟著抓了一把竹篾，那意思十分明顯。
傳承。
莫驚春的心里冒出這個詞。
這個詞像沉重的石頭，投進莫驚春的心湖里，激蕩起好大一陣浪，濺起的浪花泛白，狠狠拍在他的心上。一圈接著一圈的漣漪又叫他心潮難平。
傳承。
莫驚春微顫的右手扔掉一些竹篾，只留下三根。多余的竹篾落地的一刻，他顫抖的右手沉靜下來，手指彎曲如常，莫驚春甚至覺得有熱流順著手背青色的血管在來回涌動，他甚至能聽到它們在窄窄動脈中流竄時發出的聲音，就像磅礴的海浪。
莫問枕和喬芒果還在外頭爭吵，大概是喬芒果不忿輸了一百塊，想找別的由頭，把錢從莫問枕那兒贏回來。
莫驚春捏著手里的三根竹篾，走到卷閘門后，拍一拍卷閘門，沖著外頭喊：“莫問枕，是做一個五百，還是三個五百？”
外頭的人靜了靜，好一會兒，莫問枕吊兒郎當的聲音才揚起來，“你？做得出三個去？我不信哦！”
“你就說你敢不敢一個五百？”莫驚春又拍一拍卷閘門。
莫問枕：“得啊！一個五百就一個五百！但是我有條件啵！”
莫驚春：“什么條件？”
莫問枕：“明早八點之前，要交貨給夏嫂。”
莫驚春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手速，爽快答應：“行！但我也有一個要求。”
莫問枕警醒起來，“什么？”
莫驚春：“我要是做出來了，除了一個五百，你給我敬茶，恭敬點，叫我一聲阿叔。”
莫問枕又沉默，喬芒果噗呲一聲，然后哈哈大笑起來。
莫問枕“丟”了一聲，在喬芒果取笑聲里，回家去了。
莫驚春輕哼一聲，回頭沖莫星河笑著眨眨眼，“咱們就掙你阿枕哥一大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