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登時眼里一亮,粗糲的面孔變得柔和下來,快步走過去,抓住閨女手的那刻,向來剛毅的老將軍不禁流了淚。
齊邑不知道做什么好,另一只手反搭在她爹的手背上,安撫地拍著。
大姑娘連忙遞過手帕,安慰道:“爹,知道您寵妹兒,妹兒沒事呢。”
老將軍抓起袖子抹掉眼淚,兩條濃眉豎起,道:“好在你沒事,你知道云京城到璠縣官道出什么事了?”
“一個老百姓,連人帶馬全死了,行李財物全不見了,要是你……”老將軍語氣里有幾分責備,話到后頭,被齊夫人攔住。
齊邑心里一陣發毛,她們前半程走的就是官道,好在驛馬抄了小道走。
老將軍掃了一圈堂內,面上一黑:“五姑娘呢?”
確實此時還少了個姐姐,齊邑心里好奇,偷偷躲在大姑娘身后打量周圍,但見周邊幾個哥姐神色各異,都不說話了,只有齊夫人應了話,道是在上了隔壁錢塘縣,老將軍登時拍桌,怒罵了一句。
齊邑跟著姐姐低下頭,默默在心里記下這個神奇的五姑娘。
齊夫人同老將軍耳語了幾句,老將軍面色緩和了點,冷哼一聲,叫人布菜開飯。
飯到一半,一個小廝拘手跑進來,蹲在老將軍耳旁說話,老將軍揮手,小廝下去,又帶了兩個人回來。
齊邑放下筷子,一抬眼就遙遙和門外的大柱撞上視線。
大柱被收拾得干凈,換了一身簡單的衣裳,頭發束成冠,斂下眉眼拉著方枝站在門外,頗有幾分清流人家的氣質。
四公子笑容爽朗,起身走過去:“這就是妹兒帶回來的人?”
老將軍摸著胡子,叫人添上碗筷:“既然是妹兒的朋友,也算我將軍府的一份子了,快點進來。”
方枝小腿跑得快,哼哧哼哧跑到齊邑身邊,紅著臉一一向座上幾人問好,大柱跟在身后,跨過門檻,倚身作揖。
“方枝和……大柱是我在歸途結識的人,我在途中身體不適,是他們照顧我到璠縣。”
齊夫人蹙眉:“大柱是這位公子?這名字有點不雅了。”
她娘說別人小話真是說得毫不留情,齊邑抽了抽嘴角,手借著桌布遮擋,偷偷揪了她娘一下。
老將軍擺擺手:“方公子到璠縣來,可有什么計劃?”
大柱恭謹答道:“小輩此行,同幼妹游山玩水,至于詳細的安排,還是暫無。”
“那正好了,”老將軍撫掌道:“我家小女兒性子野,整個縣有什么有意思的東西她了如指掌,你們同她一起,也好讓她收斂一下性子。”說罷,他瞇眼看向齊邑:“聽見沒?”
齊邑心里哀嚎,她之于璠縣比大柱之于璠縣更像一個陌生人,她焦急地在心里做法,叫大柱趕緊拒絕她爹,可惜只見方枝興高采烈拍起手,大柱點點頭,行禮納了他爹的好意。
飯席散了,齊邑借口要休息,帶著環春回房,走到一半,方枝不知道從哪冒出來,沖到她懷里。
“小枝,”齊邑被她撞得一歪,蹲下身,捏了捏她臉蛋:“你是個小姑娘了,不能隨隨便便就往別人懷里鉆的,知不知道?”
方枝兩只眼睛睜大:“可姐姐不是別人呀!”
那天齊邑把方枝抱走,是怕方大夫一覺醒來見自己要賣的人不見了,遷怒于方枝,后來她才知道,方大夫對方枝也算不上多好,只是方枝年紀小,以為這也是一種父愛。方枝醒來后不見了爹,哭了一會,又窩在姐姐懷里玩了。
“反正就是不許,小枝是乖孩子,要聽姐姐話。”齊邑拍拍小女孩,站起身,恰好與從院子里走過來的人目光交匯。
齊邑糾結了許久,終于尋得機會,開口道:“那個……你有沒有什么你喜歡的字?”她咽了口唾沫,補充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管你叫那個名字,有點……”
大柱搖頭:“是他收養我時拿了個鐵棍,隨口給我起的。”
“不過名字于我只是個代號而已,我不在意。”
齊邑打斷他:“那不行!我若是叫齊大柱,我都不想出門了。”她摸了摸下巴,眉頭緊鎖,略一思忖,指著上頭的房梁,道:“柱子能頂天立地,頭梁亦是如此,我日后在外面便叫你方梁,同小枝一樣。”
大柱唇齒微動,頭一回吐出了個“不”字。
“噢,是我太自作主張了,那你……”齊邑以為是他不樂意,撓撓頭,尷尬地找補。
“并非如此”她還沒說完,大柱開了口:“與姑娘無關,是我不姓方。”
“我說過為姑娘做事,倘若姑娘不嫌棄,我跟著姑娘姓齊,可否?”
齊邑放下心來,嘴角兩個小旋露出笑,道:“是你的名字,你自然可以抉擇。”
齊梁淡漠的表情松動了些,眸中閃過一絲感激,躬身拜謝過她。從此,世上少了個叫大柱的人,多了一個齊梁。
與二人道別后,環春跟著齊邑回到房內,掩上房門,鬼鬼祟祟湊到齊邑面前,問:“主兒,那兩位要長久在府里住著嗎?”
“不會,”齊邑在梳妝鏡前坐下,動手拆掉頭上發簪:“府里人太多,不方便。”
齊邑只覺手腕被人攥住,環春在黃銅鏡里盯著她,眉眼皺成了一團:“主兒,你怎的把發簪拆了……下午還要去夫人那里請安。”
齊邑連忙把頭發挽回去。
上輩子當王妃,她不喜歡無聊的社交,每日出去逛逛園子,就回房里拆了頭發歇著,她忘了是在將軍府,習慣性地就上了手。
想到上一世,齊邑眸中涌起幾分暗淡,將軍府固然無憂能保她一時性命,但殺身之仇她不會忘掉。
害她的人享高官厚祿,璠縣太小,還不夠她拉他下水。
她轉過頭問環春:“我五姐姐去錢塘縣做什么?”
環春壓低聲音:“我聽旁人說是去談買賣了。”
“談買賣?五姐姐是做生意的?”
“是啊,”環春“哎喲”一聲捂住嘴,“主兒您聽過就當聽了,可千萬別同那幾位姑娘公子講。”
齊邑想起她哥姐們神色各異,恐怕早早就知道五姑娘干什么事去了,指不定這輩子的齊邑也已經知道。怪不得她爹一提就火冒三丈。
環春過來替她梳頭:“主兒可還記得張家的幼蘭姑娘,我前幾日溜去街上,聽別人說幼蘭姑娘也做買賣生意去了,賺的銀子可多了。”
齊邑隨口搭了幾句話,環春說的更起勁:“若不是老爺不許,我也想去做個商人,女子又不是脂粉做的靠近不得金子,依我瞧來,五姑娘那股子聰明勁,可比許多男人都要強。”
齊邑拈了塊桂花糕,贊同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