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學(xué)校越近，馬路上的人影也漸漸多了起來，天已經(jīng)大亮了，用來照明的東西這會兒都被大家收了起來。
馬路上有的人雙手插兜低著頭獨(dú)自行走，有的湊成了小團(tuán)體，三五個擠在一起，肩膀挨著肩膀，聲音壓得低低的，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也不知道聊些什么，還有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手里攥著本卷了邊的語文書，書頁被風(fēng)吹得輕輕晃。她一邊快步走，一邊小聲背誦今天要檢查的文言文，“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聲音不算大，卻很清楚，偶爾忘了下一句，就停下來皺著眉想兩秒，等記起來了，又趕緊加快腳步往學(xué)校趕，生怕遲到。
人群里還有個格外顯眼的男生，上身只套了件單薄的連帽衛(wèi)衣，他把帽子牢牢扣在頭上，只露出半張凍得發(fā)紅的臉，他雙手捧著本卷了邊的英語書，書頁被反復(fù)翻得有些發(fā)軟，指尖因為長時間捏著課本，指節(jié)泛著白。風(fēng)一吹，他就下意識把書往懷里攏了攏，嘴唇凍得有些發(fā)紫，卻還是一遍遍地拼讀：“t-e-m-p-e-r-a-t-u-r-e，temperature，溫度……”
我、陳俊、熊恩義正埋頭走路，突然聽見前面不遠(yuǎn)處“吱呀”一聲，一輛摩托車停了下來，接著“嘀嘀”按了兩聲喇叭，我們仨同時抬頭看過去。
“熊恩義！快上車！”摩托車上的人側(cè)過身喊。
我和陳俊趕緊拽他，異口同聲喊：“不許去！”陳俊還拉了他胳膊一把，結(jié)果沒拉住，熊恩義掙開就跑，還沖我們吐了吐舌頭，搖了搖頭，那得意勁兒，氣得我們倆直翻白眼。
這時候我才看清，摩托車后座上還坐了個女生。她背著個藍(lán)色書包，洗得有點發(fā)白，烏黑的馬尾辮從頭盔后面垂下來，隨著車身輕輕晃。雖然頭盔擋了大半張臉，但我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是陳佳艷，我小學(xué)同班同學(xué)，以前她頭發(fā)也總扎成這樣的馬尾，跑起來一甩一甩的。
她坐得很端正，雙手輕輕抓著摩托車的后座扶手，頭盔的帶子系得緊緊的，從側(cè)面能看見她露出來的一點臉頰，白白凈凈的，我又往騎車的人看了看，很快認(rèn)了出來，正是陳佳艷的爸爸，以前在小學(xué)看見過幾次。
陳佳艷看到熊恩義跑過去，趕緊往前挪了挪，熊恩義小心地跨上后座，摩托車“轟”的一聲發(fā)動起來，排氣管冒了點淡煙，車輪碾過碎石子“沙沙”響，很快就往前沖，沒一會兒就成了遠(yuǎn)處一個小影子，引擎聲也越來越遠(yuǎn)。
我和陳俊站在原地，一起嘆了口氣。陳俊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嘟囔：“真不夠意思，又丟下我們走了?！蔽覜]說話，就望著摩托車開走的方向，心里有點羨慕，要是也有家人開著摩托車來接我上學(xué)，該多好啊。
陳俊見我走得慢，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想啥呢？快點走，再磨蹭要遲到了！”我趕緊應(yīng)了一聲，：加快腳步跟上。
午休的鈴聲剛響沒多久，我就揣著早上從柜子里拿的零錢，急匆匆往學(xué)校門口的小賣部跑。小賣部就在學(xué)校的大門口，不大的店面收拾的很干凈，玻璃柜里擺著各種零食，辣條，泡泡糖，還有好幾排不同口味的泡面。
剛走到門口，一股濃郁的泡面香味就飄了出來，勾得我肚子“咕咕”直叫。我走到柜臺前，指著最上面一排的紅燒牛肉面說：“老板，要一碗這個！”老板麻利地拆開泡面包裝，往里面加了調(diào)料包，又倒了滾燙的熱水，蓋緊蓋子，遞給我說：“等三分鐘再吃，泡透了才好吃?！蔽遗踔鵁釟怛v騰的泡面，找了個小凳子坐下，等時間一到，立刻打開蓋子，吸溜著吃了起來。連面帶湯都喝得干干凈凈，才抹了抹嘴，打了個滿足的飽嗝，慢悠悠地往學(xué)校里走。
剛踏進(jìn)學(xué)校大門，還沒走兩步，身后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王作明，等我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因為這聲音我很熟悉，我轉(zhuǎn)過身，果然是她，林佳玲。
她扎著高高的馬尾，烏黑的頭發(fā)在陽光下泛著軟乎乎的光，風(fēng)一吹，發(fā)梢輕輕晃。身上穿的白色羽絨服，看著特別干凈，袖口沾了點淡淡的粉筆灰，牛仔褲是淺藍(lán)色的，褲腳卷了一小截，露出腳踝。我盯著她看了兩秒，趕緊移開視線，心跳得有點快。
林佳玲和我是小學(xué)同學(xué)，沒想到升了初中，我們還是在同一個班里，我總覺得這是老天在悄悄照顧我，因為初一分班那天，我在心里反復(fù)默念了好多遍讓我和林佳玲一個班，讓我和林佳玲一個班，結(jié)果還真是，當(dāng)時的心情真是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一刻，我心里像炸開了一小串煙花，，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揚(yáng)，那種歡喜，比考了高分還開心，比過年收到壓歲錢還雀躍，根本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只知道往后的日子，能每天看見她，就夠讓人偷偷開心好久了。
小學(xué)的時候她也是扎著這樣的馬尾，上課回答問題時，聲音清亮，眼睛亮晶晶的，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彎成小小的月牙，臉頰上還有個淺淺的梨渦，每次看見她笑，我都能愣神好一會兒，這也是我喜歡她的原因。
可我偏偏是個內(nèi)向到骨子里的人，平時跟同學(xué)聊天都只會順著說“嗯”“哦”，連主動找話題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跟她搭話了。每次在走廊里碰見她，我都只會低下頭，假裝看地面，等她走過去，才敢偷偷抬起頭，望著她的背影看幾秒。這份喜歡，就像藏在抽屜最里面的糖，我只能自己偷偷揣著，連拆開糖紙聞聞甜味都怕被人發(fā)現(xiàn)。偶爾上課不小心和她對視，我都會像被燙到似的立刻移開視線，耳朵尖燒得發(fā)燙，要花好一會兒才能平復(fù)心跳，哪怕只是這樣短暫的對視，都要我鼓足全身的勇氣。
我站在原地，手不自覺地拉了拉衣角，小聲問：“怎么了？”
林佳玲快步走過來，臉上帶著笑，梨渦又露出來了，她說：“我今天早上走得急，忘帶午飯錢了，到現(xiàn)在還沒吃飯呢。你身上還有沒有錢啊？能不能借我一點？”她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我，語氣很溫柔。
我趕緊摸了摸口袋，早上買泡面花光了零錢，兜里空空的，連忙說：“我身上沒有了，不過我書包里有，你跟我去教室拿給你?！?
“好”
我們倆并肩往教學(xué)樓走，路上偶爾碰到同學(xué)，有人跟林佳玲打招呼，她都笑著回應(yīng)，我跟在旁邊，沒敢說話，只覺得身邊的風(fēng)好像都帶著甜味。到了教室，我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拉開書包拉鏈，在里面翻找，書包最里面的小口袋里，還放著一張皺巴巴的二十塊。我沒多想，直接把那張二十塊抽出來，遞到林佳玲面前。林佳玲看著錢，愣了一下，連忙擺手：“用不了那么多！我去小賣部買點吃的就行，幾塊錢就夠了?！?
我有點慌，趕緊把書包又翻了翻，確實只剩這張二十的了，只好說：“我書包里只有這個了，你先拿著用吧?！?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錢，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jìn)羽絨服的口袋里，笑著說：“好吧，那我過幾天就還給你，謝謝你啊，王作明。”
她笑的時候，眼睛彎得更厲害了，梨渦也更深了。我看著她的笑，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連忙低下頭，假裝整理書包，小聲說：“不用謝?！?
林佳玲又跟我說了句“那我去買吃的啦”，就轉(zhuǎn)身跑出了教室。我看著她的背影，白色的羽絨服在陽光下特別顯眼，馬尾辮一甩一甩的，心里甜滋滋的。
我坐在教室里，看著同學(xué)們嘻嘻笑笑，我的情緒突然低落了下來，想起了昨天那個電話，如果我去廣東了，這些同學(xué)朋友就再也看不到了，特別是林佳玲。
昨天傍晚那個電話又清晰地浮現(xiàn)在耳邊，廣東，那個只在電視上見過的南方城市，此刻卻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橫在我和眼前的一切之間。我下意識地掃過教室，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心臟猛地一緊，如果真的走了，這些每天一起上課、一起吐槽作業(yè)的同學(xué)，就再也見不到了。尤其是坐在斜前方的林佳玲，她正側(cè)著頭和同桌說笑，發(fā)尾隨著動作輕輕晃動，陽光落在她發(fā)梢，泛著柔軟的光澤。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這樣偷偷看著她，鼻尖就忍不住發(fā)酸。
下午的體育課因為寒潮取消了，老師讓我們留在教室自習(xí)。剛開始，教室里還能聽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有人皺著眉啃數(shù)學(xué)題，有人小聲背誦語文課文，連最調(diào)皮的男生都暫時收斂了性子?？傻润w育老師拿著教案走出教室，門剛合上，安靜就像被風(fēng)吹散的煙，瞬間消失了。
后排兩個男生率先開了頭，壓低聲音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坐在我前面的兩個女生從書包里摸出一本漫畫，頭挨著頭看得津津有味。
我攤開面前的物理書，目光卻沒落在公式上，眼角的余光總是不受控制地飄向林佳玲的方向。她坐在我斜前方的位置，背挺得筆直，剛開始也在認(rèn)真翻書，可不知什么時候，她低下了頭，肩膀輕輕抖動著，嘴角明顯向上彎著，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東西。我沒太在意，強(qiáng)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課本，可剛讀了兩行字，視線又不由自主地飄了過去。
這一次，我看得更清楚了嗎，她手里捏著一張疊得整齊的小紙條，正趁著老師不在，悄悄把紙條往旁邊遞。紙條先傳到一組的女生手里，女生會意地笑了笑，又轉(zhuǎn)手遞給了過道另一邊二組的男生。我順著紙條的方向看過去，心突然沉了一下，那個男生是羅林，平時總愛和同學(xué)開玩笑，性格很外向。沒過幾秒，羅林又寫好一張紙條，順著原路傳了回來，林佳玲接過后，飛快地展開，眼睛盯著紙條，嘴角的笑意更濃了，連眼睛都彎成了月牙，那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格外燦爛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