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獲封的土地就在厄爾曼北邊一個小村莊附近，一共20畝平地加上5畝坡地。鷹嘴豆一年三熟，秋季這一茬前段時間剛剛種下。

那塊坡地正好是附近的制高點，登高眺望，從腳下到遠處的地平線，所見之處皆是拉莫爾府授予封臣的獎賞。

相比之下，他這25畝田就像是干硬黑面包掰碎后掉落的麩皮渣子。

“坡底下那個小泡子也是老爺您的，莊子里的小孩經(jīng)常來摸蛤蟆和泥鰍——可能是鳥兒帶來的籽，誰知道呢......”

一位老農(nóng)討好地笑著，捏著他那頂褪了色的草帽慢慢沿帽檐轉(zhuǎn)圈，粗大的指節(jié)滿是老繭，腰幾乎佝僂到地面：“您得閑時要領(lǐng)著太太來賞個景，那可真太好了?！?

“呃......不，我不是......”

少年紅著臉支支吾吾，一會兒看向?qū)Ψ?，一會兒看向身旁的橘發(fā)女孩，不知是想說自己不是什么老爺，還是她并非自己的太太。

這兩件事，老塔恩其實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雖然大都不識字、甚至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這里的莊稼漢卻能從氣質(zhì)上分辨士官和軍官：

士官們通常更年輕，總是耐不住性子，如果故意說錯一些常識，他們會急切地反駁；軍官老爺們則更加從容，常常只是背著手“嗯嗯”點頭，雖然舉手投足得體又有禮，但并不真正關(guān)心別人講了什么，商議佃租時甚至比士官還要計較。

至于第二件事，那就更明顯了。

老塔恩想起一個莊戶人家流傳的笑談：小伙和姑娘一起過了夜，天亮后他們卻說自己除了睡覺啥也沒干。倆人不是親戚、身體也沒有毛病，但即便村里最有想象力的長舌婦也沒有說怪話——

人家是兩口子。

如果確定了關(guān)系，自然堂堂正正、沒有曖昧的空間......那么，反過來說也是一樣。

但既然女方?jīng)]有跳起來反駁......

他瞟了一眼假裝鎮(zhèn)定、低頭擺弄手指的女孩，心中有了盤算。

“您要是允許，我打算弄條小木船——不是城里那種豪華的，太貴了——釣魚常用的?！?

“以后有了孩子，春天可以來劃劃船、玩玩水；夏天可別來，凈是蚊子......”

老塔恩絮叨著，不動聲色地在這片土地的“日后”中為自己找了個角色。

作為小小的地主，查爾斯雖然沒有時間和能力親自耕種，但有權(quán)為自己的田產(chǎn)挑選佃農(nóng)，這正是他們此行的主要目的。

而老塔恩一家在這里刨了幾十年食，自然不希望新主子把自己換掉。

“孩子??？”

查爾斯立馬跳起來，觸電似的擺擺手，生怕女孩誤會自己在占她便宜。

“哼......”婭絲卡輕哼一聲，抬腳向坡底走去：

“再跟我說說船的事兒！”

老塔恩立即跟上去——他已經(jīng)知道誰是當家的那個了。

……

從山坡上看，老塔恩口中的“小泡子”只是大地上一塊倒映著天空的藍斑。走近了才知道，這里簡直是一汪碧波粼粼的小湖泊。

微風(fēng)拂過，細細漣漪蕩漾開去，撲面而來的水汽讓三人都感到耳目一新，老塔恩覺得是時候提及最要緊的部分了......

“才200銀郎！”

聽到老塔恩口中的數(shù)字，查爾斯瞪大了眼睛：

整整25畝地，一年到頭還趕不上自己半個月的收入！

這還是因為沒有地租。

“別大驚小怪，這個數(shù)基本合理?！?

老塔恩正苦于不知如何解釋，婭絲卡卻率先開口：“我家在東方行省的亞琛有30畝地，一半種大麥，一半也是種鷹嘴豆，三口之家連帶老人都指著這30畝地過活。”

“大麥一年兩茬、鷹嘴豆一年三茬。家里大人忙活一年，刨去種子肥料，最后賣了糧食能余下300銀郎就算好年景了?！?

“我們自耕農(nóng)的日子就算過得去的了。很多沒有地、只能賣力氣的佃農(nóng)，連衣服都是用種子袋裁的，很多種商為了促銷還會在袋子上搞一些花紋......”

“太太說得是！村里不少孩子連雙鞋都沒有，每天光著腳在田壟上瘋跑......”

老塔恩忙不迭點頭，暗暗慶幸自己沒動什么歪心思。

根據(jù)拉莫爾府的慣例，這塊地包給他后，查爾斯可以抽取一半利潤作為年金，大約就是200個銀郎。

之前還猶豫要不要坑他一下，沒想到這小姑娘也是農(nóng)村出身，懂得還不少。

“所以，十年之后你會怎么辦？退役嗎，還是留在軍隊？”

查爾斯正感慨容克的生活原來如此艱辛，就被女孩的提問打斷了思緒。

十年之后？

未免也太遙遠了吧......

“呃......應(yīng)該會試試能不能調(diào)去小城市，要是實在沒辦法......”

他打聽過首都的房價，即使近郊也遠非一個三級軍士長能奢望的。

這樣一來，在軍隊攢幾年錢，然后去外省找個房價、物價都過得去的小城市生活就成了現(xiàn)實的選擇。

“你會要求妻子必須誕下男丁嗎？”

“不，當然不會！”

查爾斯言之鑿鑿，用“你怎么會這樣看我”的表情面向婭絲卡。

“別講大話！”

女孩掐著腰，立刻用懷疑的眼神頂回去：“你是現(xiàn)役士官，又有戰(zhàn)功在身，津貼翻了好幾番！要是全家就靠這點封地過活，你會怎么辦？”

“會因為生下的是女兒而對她拳打腳踢嗎？”

“不會的，相信我?。　?

查爾斯不自覺提高了音量：“我會努力給家人好的生活，絕不會守著土地挨一輩子?！?

再說了，我可打不過你......

“孩子想要從軍，就把田產(chǎn)傳下去，不想也沒關(guān)系——我可以到地方上，靠非凡力量給那些有錢人當保鏢，就像現(xiàn)在保護拉莫爾小姐一樣?！?

“到時候，我就用積蓄在外省買個小房子，我們就不用繼續(xù)留在厄爾曼了！”

是了！婭絲卡一定不想過小時候那種貧苦的容克生活——在首都，一份不頂飽的果切，就花了她家庭年收入的300分之一。

“嗯？為什么要離開！”女孩看上去有些不解：“厄爾曼的生活很好呀！”

“不，倒不是說厄爾曼不好......”

查爾斯覺得婭絲卡可能誤會了他的話：“你喜歡吃的那些海鮮、水果，外省其實也有，都是一樣的。”

“不一樣的！”婭絲卡認真地搖搖頭：

“別的地方也有水果，但他們不會把水果切好，擺得漂漂亮亮的，裝在小盒子里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