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曦,長安城里的士卒們便開始走街串巷地忙碌起來。
大大小小的道路交通全部都要戒嚴,東西兩市也暫時閉市,無關人員一律不得隨意走動。
這座古老的帝都一下子變得毫無生機。
“好大的排場,那天子日日在未央宮內,也未見得有如此陣勢。”
一士卒忍不住小聲抱怨。
旁邊的同伴聽了,立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位乃相國親弟,此次持相印來長安,等同相國親至,你不要命啦……”
沒錯——
董旻來長安了。
這位名為奉車都尉,本職應掌管皇帝車駕,實際上自劉辯被廢、劉協登基以來,一天都沒有履行過自己的職責。
他甚至沒有隨劉協一同西遷長安,而是同董卓一起留在了洛陽。
可對此無人敢說什么,不僅因為他是董卓親弟,更因為他乃是董卓集團無可爭議的二號實權人物。
當初董卓之所以能如此順利奪取洛陽政變的果實,他的兩件大功當居首位。
一是有他這個奉車都尉在宮內,及時向董卓傳遞局勢變化,方能讓其兄精準把握殺入洛陽的時機。
二是他在關鍵時刻攻殺大將軍何進之弟、車騎將軍何苗,這才給董卓創造了迅速控制局勢的條件。
可以說沒有董旻,就沒有今日的相國董卓。
雖然他因時局動蕩,暫時沒來得及加官進爵,可他的地位仍是獨一檔的存在,封重號將軍是遲早的事,其余中郎將綁在一起都比不上。
董旻持相印來此,自然是董卓授意,為的仍是那則讓他夜不成寐的謠言。
賈詡的話讓董卓如墜冰窖。
若這所謂的謠言為真,袁基竟果然尚在人世,那則意味著他的集團內部有大問題。
這個可能如果不消除,長久下去,必然人心思動,這無疑會劇烈動搖他的統治根基。
也許這正是那散布謠言之人的目的所在。
此事干系之重,董卓信不過任何人。
關東聯軍尚虎視眈眈,他輕易離不得洛陽,只能讓董旻持相印代自己走一趟了。
……
宣平門。
謝該此時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急如焚卻又不敢表現出來,還得強裝鎮定,怕被人看出破綻。
董旻要來長安的事,他作為門候,責任重大,自然是最先知道的那一批。
關于袁基的謠言,最早就是從長安傳出的,謝該初時還不在意,那時他尚能聯系到袁基,對方也讓自己安心,一切在掌握之中。
可如今董旻來了,謝該不知道他此行是否和袁基之事有關,他有心提醒袁基,偏偏這關鍵之時……
袁基聯系不上了!
原來自從入得長安城以來,袁基并沒有將自己的落腳之處透露給他,只是單向通過秦朗聯絡。
謝該清楚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直配合對方,從不主動過問。
甚至他還以自己的經驗幫忙改進了聯絡流程,確保自己就是想查也反查不到。
現在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大人,你要自己保重了……”
謝該只能默默祈禱。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反董三英也是一樣的心情復雜。
那天信誓旦旦地撂下一句“我來解決宣璠”之后,袁基就突然消失不見了。
何顒內心大罵——
第一次見面時,你分明說宣璠是自己人,轉頭就要解決他了?!
果然袁基的嘴,騙人的鬼……
而后不久,那則關于袁基的流言突然甚囂塵上。
這下何顒也顧不上腹誹袁基了,包括他在內,王允與荀爽皆瞬間如驚弓之鳥一般,甚至一度彼此懷疑對方。
反董事宜甫一定下,袁基還活著的消息就傳開了,再加上他本人又突然消失,現在是生是死都成謎。
這讓人怎么不生疑?
擔心袁基倒還是其次,關鍵是現在四人已經成了命運共同體,休戚與共。
如果袁基落在歹人手中,難免不會將他們的謀劃抖落出來,那時一切都完了。
一時間王允急火攻心,卻又無可奈何。
這天殺的坑貨,明明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怎地如此不小心!
反倒是董旻的突然到來,讓他們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起碼說明袁基不是落在董賊等人手中。
既然自己等人找不到,董旻就更難有收獲了。
如果袁基一直不出現,那就還是安全的。
……
藁街。
一座毫不惹眼的破落宅邸內。
若是不特意說明,無人會知曉,這里曾是前漢用來接待鄰國使者居住的館舍。
后漢定都洛陽后,這蠻夷邸的功能也就隨之消失,可赤眉洗劫長安時的創傷卻不會自我修復,久而久之,連知道其存在的都寥寥無幾。
種邵也是幼年時偶然從大父種暠口中得知此處。
看著種邵悠然躺在角落里喝酒,秦朗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怒沖沖走過去,一把將酒打翻在地。
“喝喝喝,你個酸嘴,除了譏笑人就只會喝酒,這都什么時候了!”
種邵自知從秦朗那討不得好,便也不惱,只是徑自將小盞撿起,揚手把殘留的幾滴酒倒入口中。
“嘖,可惜了我這好酒啊……”
見他仍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秦朗終于忍不住了。
一把揪住種邵的衣領,蹭的一下就將他舉過頭頂,直抵在立柱上,眼中噴出的怒火仿佛要將他徹底吞噬。
“說,侯爺究竟去哪了!”
入得長安這段時日,秦朗一直陪著袁基在此,貼身保護,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在跑腿。
他還頗為自得,關鍵時刻,侯爺還是最信任自己。
可今早一覺醒來,袁基就不見了!
只見得種邵這夯貨,在此飲酒作樂,自己問他什么,他只推作醉酒,滿口胡言亂語。
他知道侯爺一定是與種邵謀劃了什么,他對此并無細究之意。
可是侯爺,您孤身一人,若是有什么意外,我如何對得起死去的阿母啊……
秦朗給出最后警告:“姓種的,平日里我也就忍了,可如今董旻狗賊將至,我一定要去保護侯爺——”
“你若不說,休怪我拳頭里不認得你!”
種邵忍不住嘴角微翹。
如此忠心為主的壯士,你可太有福氣了。
秦朗的行為并不會激怒他,相反他只會為袁基感到高興,甚至有一絲嫉妒。
他也不再逗弄秦朗,雙眼睜開,面色沉重,再無半點醉意。
“你對你家侯爺是何心意,我便對他是何心意,今日他的去向不會有第三人知曉,你也不例外。”
看著秦朗一臉頹然,他又換上一副輕松的模樣,安慰起來。
“況且我便是告訴了你,你也見不到他?!?
一想到袁基的去向,種邵到現在都心驚不已。
士紀,你真是膽大包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