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十五年的隱忍。
這是顧先生最佩服許淵的地方。
即便是作為對手,顧先生也不吝惜于自己的贊賞,因為他知道自己在這十五年的交集里必定漏出過不少破綻。
“許淵。”
顧先生認為自己握住了許淵的命運,也不會對許淵避諱于自己的不足:“這十五年的時間,我的確遠遠及不上你的行事小心。”
“唉……”
許淵神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明明自己和顧先生是你死我活的對手,但是顧先生禮貌地夸獎了他,讓許淵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講禮貌。
“先生也很厲害。”
許淵的心里挑挑揀揀,干脆稱贊起了顧先生的演技:“如果不是先生對小時候的我過于放松,我也不可能發(fā)現(xiàn)先生的問題…”
“在我長大以后,因為先生表現(xiàn)得對我過于寵愛,以至于總是懷疑自己小時候看到的聽到的都是自己胡思亂想的錯覺。”
“而且…”
“我不是也露出了破綻?”
“這倒不是你露出了馬腳。”
顧先生搖了搖頭,不肯將發(fā)現(xiàn)許淵真相的功勞歸在自己身上,誠實地說著自己的經(jīng)歷:“我也是在三天之前的宴會上,偶然之間聽聞了一種利用山海異獸三境同修的秘法,才察覺了你的異常…”
“那個時候,我也并沒有認定你是人族火種,只是擔心你可能在我毫無所覺間成為了其他人的棋子…”
“甚至我都忘了人族火種的事…”
顧先生十分坦誠于自己知識的匱乏,沒有裝作自己全然知情的樣子,并且認真地解釋了自己為什么不感興趣的原因:“畢竟上一次出現(xiàn)人族火種的時候還是三百多年前,最后一位來自神州界的人族火種被人誅殺,山海界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新的人族火種了…”
“上一次關(guān)于神州界的消息倒是有點兒巧…”
顧先生說到這些的時候,眼神落在了有些泱泱不振的許淵身上,臉上忽地笑了起來:“十五年前,尚書臺的令君宣布山海界和神州界的通道徹底關(guān)閉,從此將天下改為永攝歷年,意為這個世界自此由他們這些大人物們永遠攝政…”
“現(xiàn)在看來…”
“似乎情況有些不同…”
顧先生說起這些的時候心情有些不好,終究還是不免抱憾于自己的收獲:“如果不是我對那頭山海異獸起了貪心,如果不是我們兩個人之間有著殺父之仇,我還真想輔佐你成為他們那樣的大人物,這樣我才能獲得最大的收益…”
“可是…”
“我必須要殺了你才能安心。”
顧先生的眼神里甚至浮現(xiàn)出了一抹歉意,好像自己馬上要做一件十惡不赦的壞事一樣:“即使我知道你可能會為這個世界帶來變革,可能會讓山海界變得更好,但是我也不得不為自己殺了你…”
“……”
許淵竟然有點兒欽佩對方的意志堅決了。
何況對方愿意放棄未來可能的大利益,只是為了避免未來可能遭遇的風險,這份謹慎也不是常人所具備的。
當然。
其實這才是收益最大化。
許淵也沒覺得自己能干出什么好事。
作為一個普通人,他唯一能干的可能就是將來殺了顧先生這個壞人,再浪費一下這個世界的糧食和修行資源…
“太可惜了。”
顧先生不住地惋惜著,搖頭痛恨著自己內(nèi)心的執(zhí)拗:“如果你剛好愿意對著師水河發(fā)誓明證,我剛好也是那種愿意把自己未來的性命托付給別人誓言的蠢貨就好了…”
這是真正的遺憾。
這是真正的遇寶而不可得。
因為山海界出現(xiàn)了新的火種,往往意味著山海界的大勢力之間會出現(xiàn)洗牌,至少也會出現(xiàn)一位能夠睥睨天下的大修士,造就一位皇帝也不無可能,說不好傳承千年的修行之法也會改變。
相比較一頭山海異獸,許淵這個真正的寶藏會讓顧先生抱憾終生,然而顧先生是個聰明人,他從來都不可能將自己的生死交給他人,否則他也不會想要冒著得罪那位大人的風險盜取山海異獸了。
“先生。”
“其實我吧…”
許淵想要說點兒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說不下去,因為人們真正坦誠相對的時候,想要在這種場合撒謊著實有點兒難度。
人類的社會總是很神奇。
曾經(jīng)彼此欺騙過的人會忽然變得坦蕩。
或許也是顧先生說得非常明白,或許也是許淵覺得對著師水河發(fā)誓這種事實在是有點兒太臟了。
“算了,先生。”
許淵揉了揉自己的頭發(fā),十分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我活著,一定是要想盡辦法殺了你,不論是因為這一世的父親還是這一世的母親,我不能辜負他們給我這條性命…”
“許鏡鋒和許金鈴嗎?”
顧先生想起了這兩個十分久遠的人,竟是認真地點了點頭,看起來他也贊成許淵的想法:“這的確是你活著就應該做的。”
“或許你猜到了一些真相。”
顧先生看著許淵,語氣忽然又變得慈祥了起來:“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關(guān)于他們的往事,希望在我殺死你的時候,你不要怪罪他們。”
“放心,我肯定只記您的仇。”
許淵連忙答應了下來,就是感覺他們之間的談話有點兒奇妙。
“那就再好不過了。“
顧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說起了從前:“我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你父親的時候,他也是十四五歲的年齡,也應該是從許家鎮(zhèn)離開沒多久,甚至我們追隨的那位大人尚且沒有發(fā)跡,你的父親像是一個小跟班一樣跟著他…”
顧先生提到過去的事,時不時會有些頓挫,因為他彷佛也在逐漸遺忘這些,只是他說到過去的故事非常平淡,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愿意提起,還是本身也沒什么講故事的天賦。
“我當時看到你的父親買東西時用的是珍貴的銅錢,偷聽到他們兩個似乎很著急地聊著在找什么山上的靈桃,我偷偷用一個假消息,從他們那里騙到了一貫錢…”
“一貫錢?”
許淵順口捧了一句。
因為許淵對外面的世界的確有點兒好奇。
許家鎮(zhèn)的金錢往往都是欽山上的金子,怎么外面的世界竟然用著銅錢,聽起來過得好像還不如許家鎮(zhèn)。
雖然許淵最感興趣的是還是顧先生口中的‘那位大人’,但是他不敢提及那位大人,生怕引起顧先生的警惕。
“那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顧先生理解自己學生的認知偏差,科普起了關(guān)于外界的經(jīng)濟常識:“他們所用的銅錢在整個山海界都有著固定的數(shù)量,這些銅錢全部是由上千年前存在過的皇帝鑄造出來的,每一枚銅錢都十分珍貴,一貫錢就足夠買下東海城城主的性命了,而我當年也差點兒因為那一貫錢要了我的命…”
顧先生有些心有余悸地繼續(xù)提起了那一貫錢的恩怨:“那位大人一點兒也不在乎我的命,他回來之后就想要直接砍下我的腦袋,但是你父親很蠢地幫我求了情…”
“因為很巧合。”
“那一貫錢剛好被人搶走了。”
“我也很巧地被人打得很慘,甚至淪落到了在街上討飯,看起來像是被欺負的可憐人。”
“你的父親一向是見不得別人可憐的。”
顧先生嘲弄地笑了起來,似乎是半點兒不記恩情:“許鏡鋒那家伙…還真是從來都不知道…這個世界有些人注定是該死的,就像他從來都不知道許家鎮(zhèn)上的這些人早就應該死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