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晚輩與發妻相敬,歷經磨難艱險,萬不能有休掉或是降妾的道理,還望前輩海涵寬恕……”
陳明川被狠狠擠壓在冷硬如寒鐵般的墻上,仍不屈不撓解釋道。
烏圖拓冷笑,“冥頑不靈!”
銀白色氣刃凝聚,懸在陳明川面前,驚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僅猶豫了一息,便刺到陳明川眉心前,讓他手里捏了好一把汗。
陳明川摔落在地,氣刃驟散,沒有傷害到他。
其實一息時間,完全夠他說出遺言了。
“就知道前輩不會傷我。”
陳明川沖烏圖拓笑了笑。
一天時間,暗示太多,怎么都能猜到烏圖拓其實沒有殺心。
平妻就是最好的選擇,讓步過大顯得陳明川薄情,讓步過小則是烏圖拓定不會滿意。
更何況,陳明川并沒有不喜歡烏洛蘭。
“去陪陪蘭兒吧,煉氣秘法過幾日會給你送去。”
烏圖拓此刻卻顯得有些忙碌,并未多言,直接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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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石殿內。
烏洛蘭身穿孔雀羽裙,淺棕色秀發披散至腰間,明艷清麗的笑容浮在嬌顏上,金色琥珀一般的美麗眸子映照出男子的身影。
一年未見,少女嬌俏的容顏仍是看得讓陳明川的心跳微微加速,睫毛被眼皮帶著,輕輕顫動。
“阿川!”
少女小跑到陳明川身邊,只是拉住他的手,關切地看著陳明川,柔聲問道:
“你有沒有,傷的很重啊?父親他,是不是下手有些過了?”
二人相識數年,止乎禮義,兩手相觸已是最大的親近。
“沒事,這是他應做的,你有一個很好很好的父親。”
陳明川寬慰道,與烏洛蘭一同步入殿中,走到那座熟悉的紅木案臺前,二人并肩齊坐。
“嘗嘗吧,給你帶的一點心意。”
陳明川取下腰間的布囊,拿出楊清竹幫他準備的人族佳肴。
與烏圖拓交談時他就將布囊置在一邊,肯定瞞不過他的靈識。
烏圖拓揍他的時候都沒傷及這布囊一分一毫,何嘗不是一種暗示?
‘清竹要知道如今的情形,會作何感想?’
陳明川思忖,覺得這個問題非常棘手,難以設想。
布囊打開,各種香味撲鼻襲來,讓烏洛蘭眼前一亮。
桂花靈蜂蜜糕、荷葉木炭烤鴨、山菇雞湯凍、椒鹽河蝦酥、腌脆青梅藕片、靈米小圓子……
糕點、葷食、小吃皆有,大飽眼福的同時,不禁咽了咽口水。
還有最最重要的,用秘法封存在陶罐中的——一碗熱氣騰騰的渡口陽春面。
四溢飄香的豬油浮在面湯上,柔順爽滑的細面沉在湯底,幾十粒綠油油的蔥花如青萍渡江,在法力的維持下絲毫沒有萎靡,此刻正是最佳的食用時機。
這些美食都是量少種類多,既不會給人帶來太大的享用負擔,又能讓人找到自己愛吃的。
楊清竹在這方面的心思確實要比陳明川細致許多。
“哇!!!”
“我很喜歡!”
烏洛蘭輕聲感嘆,美眸燦爛透著喜悅,歡呼雀躍地說道。
她又看向一旁的陳明川,打趣道:
“阿川你什么時候這么會準備東西了?”
陳明川撓頭,無法啟齒的事情,自然是敷衍著說道:
“確實花了不少心思,你嘗嘗看,應該有你愛吃的。”
烏洛蘭理了理長發和衣袖,拿起竹筷,認真享用起來。
毛人吃飯大都用手和骨簽,但烏洛蘭則不同,按她所說,用筷子最早是她母親教的,后來一直堅持下來,不愿舍棄。
烏洛蘭吃得極為享受,大飽口福的同時,還不忘親手喂給陳明川品嘗。
“你也嘗嘗吧,啊——”
烏洛蘭笑盈盈地看著陳明川,把烤鴨肉片夾起,遞到陳明川嘴邊,像哄孩子一般發出“啊”的聲音讓他張嘴。
陳明川享受的同時,內心又有負罪感,五味雜陳。
但他不會壞了此刻融洽的氣氛。
“很好吃!我全吃完啦!”
烏洛蘭邀功一般向陳明川說道,表示自己很滿意他準備的心意。
“你喜歡就好!”
陳明川并不多言。
二人隨意聊了幾句,氣氛又安靜下來。
烏洛蘭是個聰慧的姑娘,知道目前的問題所在,便主動說道:
“阿川,其實昨日父親留你一人在殿中時,是又回來跟我聊了許久。”
“我明白!”
陳明川即答,他不可能察覺不到烏圖拓對此事的重視。
“阿川,你喜歡我嗎?”
烏洛蘭伸出手,扶著陳明川那下頜線明顯的下巴,睜大那雙金琥珀的美麗眼眸,直勾勾地與陳明川對視,想要看通他的心意。
陳明川也不回避,認真看著,想要嘆息一聲,但還是憋了回去。
最后只說道:
“喜歡!”
“我也喜歡你!”
烏洛蘭摟住陳明川的脖子,抱在他的身上,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她的聲音蘊著喜悅和淺淺的哭腔,蘊含的情感并不是噴涌爆發,而像是舒緩流淌的細水,潤物無聲。
陳明川沒有抱緊烏洛蘭,而是拍了拍她的后背,只是輕輕地摟住。
也許是察覺到陳明川的不主動,烏洛蘭離開他的懷抱,真誠地說道:
“我明白,我都明白。如你真誠待我一般,我也不會做任何隱瞞。”
“你若不愿,害怕負了你家中的發妻,現在就可離去,我父親他不會怪你。”
“此前種種,其實都是父親的私心。我其實只能算是他的空有名分的私生女,得父親偏愛,一直無憂生活至今。”
“只是父親他覺得,事到如今,該給我找個托付之人,便想到了你。”
陳明川內心自是不忍,便輕聲問道:
“你在這里生活的不是挺好嗎?為何一定要讓你嫁出去?”
烏洛蘭笑了笑,“因為他是領主啊,他有著自己的擔子。而且,他馬上就該閉關了。”
“閉關?難道是?”
陳明川疑惑,霍然想到烏圖拓是筑基后期修士。
“突破……紫府?”陳明川試探著問道。
“對,此次突破乃是生死瓶頸,短則十數年,長則數十年。這是他的使命、他的責任,不論功成與否,他都不會再留在這里。下一任領主早已定好,是個新晉的筑基修士,他會接掌此城大權。”烏洛蘭仍舊在笑。
“那你?”
烏洛蘭卻問道:“阿川,你覺得部落中的那些毛人女子,相貌如何,漂亮嗎?”
陳明川沒想到她會問出這種問題,便誠心答道:
“不漂亮,但我覺得這是種族審美差異,阿虎阿象肯定覺得漂亮。”
烏洛蘭搖搖頭,認真講述起來:
“他們有人覺得毛人女子好看,也有少部分覺得人族女子體毛少些,皮膚光滑,更好看些。”
“而我,卻是其中的異類。大多數毛人明面上罵我是個丑八怪,排斥我。背地里又會偷偷覺得我與人族女子相近,還算漂亮。”
“父親常常夸我,但兄弟姐妹大多排擠我,至少也是不敢親近我。連我的丫鬟,都是父親托人專門挑選,與我一樣是混血。”
“可其實以上一切,都還只是次要原因。”
烏洛蘭是有很多個兄弟姐妹的,她只跟陳明川提過一次。
陳明川小心翼翼問道:
“還有別的原因?”
烏洛蘭幽幽嘆息:
“我族修行,既推崇靈根,也崇尚血脈。而我從父親身上繼承的,就是族中第二等的白銀血脈。血脈深度激發,需要在成年時舉行特定儀式,可是數年前,我的血脈覺醒儀式,卻失敗了。”
“失敗并不罕見,可落在我這個混血身上,卻成了褻瀆血脈的大罪。他們都喊著要把我的血抽光,將血脈徹底回收,提煉給更需要的族人。父親壓下所有輿論,強行保下我的性命。”
“也是自那日起,父親開始為我謀劃后路,他希望我能好好修行,生活快樂一些。最好的結果便是他突破成功,將我接回去。可是紫府突破哪有人敢說自己一定成功?如果他真的不在了,我在世上也相當于是沒有親人了。”
接著她又笑了笑:
“阿虎和阿象便向父親提起了你。”
“其實父親一直在關注平陽郡的局勢,但身為毛人,并沒有能插手的地方。他認真詢問我的心意,我說我真的喜歡你,他才開始為我謀劃。”
“他知道局勢的緊迫,尤其是臨近煉氣這個突破瓶頸,平衡一旦打破,就是大片家族覆滅,你們陳家也處在此次危局之中。”
陳明川于是問了心中糾結已久的問題:“前輩他,到底看上我哪一點?”
烏洛蘭語氣略顯責怪,笑著說道:“我喜歡你,這還不夠嗎?”
‘不夠的,肯定是不夠的!’
陳明川內心搖頭,做事不能單憑喜歡,尤其是在在這個眾生爭渡、弱肉強食的大世。
見陳明川沉默,烏洛蘭輕聲道:
“阿川,那你覺得我能如何?”
“不知道。”陳明川是真的不知道。
烏洛蘭搖頭道:
“阿川,你不必輕看自己,父親在喚你過來之前,就已經考察過一番你家的情況。昨日的交談,不過是更深層次提問確認。而且,他是真心愿意助你突破煉氣。”
“云天宗此番圈地養蠱,只要你家能渡過煉氣這一劫,就足以證明實力非凡。若是你家成功突破筑基,留在平陽郡,有弟弟在宗門修行,即使為云天宗犬馬,相比其他修仙家族,未來也要好得多。”
“我喜歡你,我父親愿意相信你,這還不夠嗎?”
陳明川聽完,心中五味雜陳,沒想到烏圖拓的謀劃居然這么多。
‘真是盡責癡情的父親……’
陳明川感慨,烏圖拓在他心中的身影也根據高大挺拔起來。
同時他也知道,自己必須要有所表示,理好與烏洛蘭相處的關系。
喜歡烏洛蘭并不是假話,六年前從毛陰山回來時,陳明川便跟陳輕舟說過,還被開玩笑威脅要告訴楊清竹。
但陳明川自始至終都沒忘記自己的責任感,所以在烏圖拓提出問題時,他立刻就開始警惕起來。
楊清竹,一直都是真心喜歡他的,但他從小只是被喜歡的那一方。
或者殘忍點說,陳明川一開始就沒喜歡過楊清竹,不然也不至于老躲著她。后來結成婚約,不過是他妥協找了喜歡自己的人。
此刻,內心的糾結與矛盾淤積在陳明川心中,甚至讓他有些窒息。
烏洛蘭的真情吐露,讓他猝不及防。原本他還有拒絕的心思,此刻卻是真的于心不忍。甚至,他的心緒已經有些開始躁動。
“洛蘭,我……”
陳明川像是失去了敢愛敢恨的能力,想要解釋一二,卻怎么都說不出口。
他忽然想掙脫家中的束縛,回歸自己本來的愛意,直面自己的情關。
‘我是家中的頂梁柱,但我應該有喜歡別人的權利,這不會耽誤我的修煉……’
陳明川開始自我反思,反思自己的責任與愛慕。
烏洛蘭注視陳明川良久,心中郁郁不安,最終狠下心來,抓緊他的手,直接說道:
“你若糾結,現在便可帶我去你家中,與家人商議此事。有什么問題,你我二人一同面對。若是真的不行,大不了我徹底一走了之,再不打擾你和你的家人……”
烏洛蘭明白自己此舉不妥,但還是放任自己的私心,主動推著陳明川向前,做出決定。
陳明川摸著烏洛蘭柔軟的小手,心頭一熱,由著心中最純粹的情感迸發,直接答應道:
“好!”
二人攜手,正要走出石殿,向青毛山趕去。
“慢著!!!”
一個冷厲聲音驟然響起,如一盆涼水,澆滅了二人燥熱的心緒。
赫然便是在外觀察多時的烏圖拓,他皺著眉,看著眼前情緒火熱的一對年輕人,內心嘆息。
‘當年我與她,卻沒曾有過這樣的勇氣……’
烏圖拓內心感懷,卻是厲聲道:
“臭小子,你還配不上我家蘭兒,滾回去突破煉氣再來!!!”
烏圖拓大手一揮,銀色氣流揚起,震開二人攥在一起的左右手。
陳明川和烏洛蘭也迅速冷靜下來,沉默不語。
烏圖拓一開始給烏洛蘭的交代就是,先助他突破煉氣,才能正式結成這門婚事。
連煉氣都突破不了,陳家早晚會化作墳場。
但如今看來,他還是小瞧了二人對彼此積攢的情愫,竟能卸下如此多的理智。
陳明川心緒冷淡下來,又被那重重的責任感壓住,冷靜但是痛苦。
烏洛蘭面色亦沉寂下來,反省自己是否沖動,過于逼迫陳明川,讓他做出這種不智的決定,卻忽視他應該承擔的責任。
“你先回去吧,無論如何,等突破煉氣再說。”
烏圖拓猛然施展法力,將陳明川甩到毛陰山之外。
ps:
有讀者可能覺得狗血,但我想說,在本書第1章我就寫了:
“陳明川不喜歡楊清竹!”
烏洛蘭這個角色也出場挺久了,規劃好要進陳家的。
而且在后文多次明示陳明川的內心想法,責任與愛情,本就不一樣。以現實為參考,邏輯是通順的。
(不是自嗨,是真的希望陳明川不專一人設立住,當然他會是陳家頂梁柱。)
(純愛黨讀者老爺也別急,后面會有純愛角色的,我會寫的,悲情也好,柔情也罷,哪個生動寫那個。無情、專情、多情的角色都會有。群像文是這樣的,都可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