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了許久,接陳明川的毛人到了。
“臭小子,走吧,先去見領主大人。”
是阿象,面色依舊平和,不似阿虎那般焦躁。
“不去先見洛蘭嗎?”
陳明川見阿象面色還行,直接問道。
“等你見完領主大人,就知道自己能不能見公主大人了。”
阿象瞥了一眼陳明川,如此答道。
陳明川心頭一緊,阿象說話素來直白,此刻卻讓他有些摸不準意思。
他已來過毛人部落數次,對毛陰山也有了基本的認知了解。
大致來說,烏洛蘭所在的毛人部落,是毛陰山毛人五大部落之一。
劃分也很簡單,毛陰山東南西北各有一個部落,中心處則是毛人最核心的部落。
‘洛蘭的父親是筑基后期,已經是南邊部落的最高統領,那中心部落的領主、毛人族長,豈不是紫府真人?’
這是陳明川了解情況后的第一個疑問,曾直接問過烏洛蘭,得到的答案卻是沒這么簡單,涉及族中秘辛。
陳明川隨阿象再一次穿過陣法,進入這座三山合抱、青灰黑三色墻體交替之城。
二人沿著城梯一路向上攀行,登上山頂,停駐在一個銀灰色石殿前。
“進去候著吧。”
阿象拍了拍陳明川,讓他自己進去。
陳明川背著行囊,緩步走進這個靈識探不進去的銀灰色石殿正廳,除了尋常的桌椅布臺、獸皮掛旗等,再無特別的東西。
“陳公子,請隨我來!”
忽傳來一女子聲音,陳明川循聲望去,一個穿著還算嚴實的毛人丫鬟朝他行禮,要為他帶路。
“領主大人吩咐過,房間內的東西陳公子盡可隨意翻閱。若有旁事,喚我一聲便可。”
毛人丫鬟將陳明川帶到一處裝飾還算精致的偏廳,交代了一番,便離開了。
偏廳內擺滿各種骨器、木器、石器裝飾物,以及記錄涂畫著各種東西的布帛冊子。
陳明川脫了鞋,赤腳踩在精良虎皮縫制的地毯上,隨意掃視一番,最終將目光放在那些擺放的骨書冊子上。
‘洛蘭與我講過的毛人歷史,不過這些神話故事,倒是有些新奇……’
陳明川思忖,重點找神話故事看了看。
與人族歷史不同,毛人歷史是衰敗的歷史,被人族打的節節敗退,領土越來越小,修為實力也越來越差。
‘看不懂……’陳明川思忖。
骨書記載的都是很簡單的毛人先祖拯救毛人百姓,發展生產的故事。
但其中所涉及的各種偉力、呼風喚雨的力量,讓陳明川捉摸不透修為層次。
“制符、飲血、祭骨、淬皮、刻圖……”
骨書中出場的神話人物繁多,而一個叫“涂黥”的毛人先祖最惹人注意,為毛人做了如上許多偉業,卻并沒有太多正面描寫。
‘歸根結底都只是修為的問題……’
陳明川入道之后從來不信神話,只覺得是修為實力的不同。
四處翻閱了小半個時辰,陳明川盤坐在地毯上,開始思考烏洛蘭父親的用意。
“人族小子,看得如何?”
爽朗的聲音驀然傳來,將陳明川的思緒打亂。
一個發絲銀灰,身穿精致銀色皮甲的男子立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盯著陳明川。
“拜見前輩!”
陳明川連忙起身,行了毛人禮儀。
銀發金眸,鼻梁高挺,身形精壯,面相看上去還算和煦,這是烏洛蘭描述的領主大人的形象,陳明川眼前的男子完全符合,身份確認無疑。
“就坐那吧,咱們好好聊聊。”
銀發男子隨意地說道,給陳明川指了指一個木桌邊的木椅,自己又找了木椅對面的位置坐下。
陳明川照做,二人就這么隔著一丈寬的桌子對視幾眼,卻是陳明川不好意思先把眸子垂下。
“蘭兒應與你說過,我再自我介紹一下,我名烏圖拓,是此地洛山城的城主,亦是毛人南部落的領主。”
烏圖拓聲音溫和地說道,不僅沒有一點筑基高修的架子,甚至有些過于客氣。
“晚輩早已知曉前輩大名,何須前輩親自介紹。”
陳明川有些不適應,連連擺手說道。
“說吧,看得如何?”烏圖拓道。
陳明川微微思索一番,真誠地說道:
“從發展的角度看,如今毛人現狀很差,領地一步步被蠶食,部落人口也在持續降低……”
都是一些毛人發展落后和不好的言論,只是說的委婉。
烏圖拓點點頭,又問及別的事情:
“你們陳家,現在在平陽郡處境如何?”
陳明川便將這幾年大澤谷周邊幾家的勢力情況說了一說,講了講突破煉氣的問題。
烏圖拓聽完卻是笑道:
“還是你們人族會玩,隨便圈塊地都能讓里面的人打得這么精彩,卻不知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這這話說的倒像是把弱肉強食如養蠱一般的平陽郡比喻成兒戲,供人觀摩一般。
陳明川陪笑著,趁機問道:
“前輩也不知曉云天宗想干什么嗎?”
烏圖拓搖頭,“不知,泱泱大國,天下又有多少人能猜到他們的心思呢?”
陳明川這才想起,面前這位前輩也還不是紫府。
烏圖拓又問道:“以你目前的修煉情況,煉氣大概沒什么問題,可是筑基,你有多少把握?”
陳明川一愣,自己還在為煉氣夜夜發愁,就直接聊到筑基了?
‘煉氣期功法還是仙燈大人給的,也許后續還能拿到筑基期功法?’
陳明川思忖,卻也無法預料仙燈的打算,于是開口道:
“晚輩也不知,畢竟尚未尋到筑基功法,不明白此中兇險,而且如今煉氣已是困難重重,尚需千般謀劃……”
“那你所準備吞服的靈氣,品質如何?”烏圖拓接著問。
“品質可算上乘。”
陳明川想了想,覺得仙燈大人一出手便是紫府功法,采氣法肯定也是上上乘,于是十分肯定地答道。
烏圖拓頷首,“那你應該有筑基希望,只要吞服靈氣不差,功法多尋一尋總能找到。”
陳明川問道:“此中有什么講究嗎?”
烏圖拓簡單解釋道:
“采氣法與功法大都配套,但并不意味著不配套就無法修成,從修行根本上來講,只是道途契合度的問題。”
“不僅是煉氣,往后的修行路,都是越來越寬廣,修士在大道藍海尋覓百年,也僅僅是為了找到契合自己的道途。”
這話看似簡單,實際深奧,讓陳明川似懂非懂。
“受教了!”
陳明川恭聲感謝。
烏圖拓又接著說道:“以平陽郡如今的發展情況,若無外力干預,恐怕斗爭到筑基期才能安穩下來,屆時能留下來的家族,恐怕十不足一,你陳家對此有什么想法嗎?”
陳明川一愣,這是在考察他嗎?
醞釀了好一會,他才最終開口道:
“我陳家發展還是以穩健為主,不會盲目自大吞并擴張勢力。若家族真到了危機存亡的關鍵時候,大不了舍棄一切身外之物,逃出平陽郡尋一處安生之地便好。”
“但以目前的情況,我認為平陽郡于我家而言,仍是最好的發展之地。”
“未來寶庭湖之北岸,我陳家必能占有一席!”
聲音低沉,卻透露出一股不折不撓的堅定,陳明川不愿弱了自己的氣勢。
烏圖拓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又問道:
“那你可知,在梁國,每百年要滅亡掉多少個筑基家族嗎?”
陳明川面色一凝,這問題他還真沒想過。
“這個晚輩不知,但有一事晚輩知曉。家族興亡不過是修士斗爭的放大,修道只有爭渡才能逆行而上,家族亦是如此。若畏畏縮縮委曲求全,為了一時的安生不謀發展,還不如早日寄居人下,為奴為婢,茍活一世。”
烏圖拓露出笑意,夸贊道:
“不錯,對自我現狀認知還算清晰。云天宗治下從不缺為他做事的筑基家族,甚至紫府仙族,只要還在梁國境內,都得奉旨認真為云天宗辦事。”
可他的話鋒又驟然一轉,問道:
“假如,莊國有一天要向梁國發動戰爭,你陳家身處平陽郡,夾在兩國之間,又該如何自處?”
陳明川原本還覺得放松,此刻心頭又是一跳,同時腦中極為疑惑。
‘戰爭?莊國怎么會發動戰爭?’
他開口答道:“晚輩實在不知,屆時能保全性命便可。國家之間的戰爭博弈,非是我等小族所能干涉。”
烏圖拓笑了笑,不再說話。
陳明川便主動問道:“為何前輩覺得兩國之間會爆發戰爭?”
烏圖拓隨意答道:“非是我覺得,而是在這個天下,整個修仙界,國家之間的戰爭太過常見。只不過此地諸國都不如梁國勢大,隱忍較多罷了。”
‘你這話說的跟沒說一樣,你只想問你是不是要爆發戰爭,我好提前做準備……不,待會回去我就做好備案,同時問問輕舟這方面的情報……’
陳明川內心腹誹卻又做好規劃,同時抓準話頭,又問道:
“所以云天宗到底有多強大,值得諸國如此忌憚?”
“很強,梁國擴張到如今的地盤,屠戮了很多種族和國家,這里面涉及很多道統秘辛,你還不便知曉。”烏圖拓認真答道。
似乎是覺得聊夠了,二人皆是沉默了幾息。
烏圖拓忽然問道:“人族小子,你對蘭兒感情如何?”
‘嗯?此話何意?’
陳明川忽生警惕,心中有了猜測。
他恭聲答道:“洛蘭是個好姑娘,蕙質蘭心,冰雪聰慧,美麗端莊,貴為一族公主,前輩掌上明珠,實在讓人生慕。”
烏圖拓皺眉,“我問你對她感情如何。”
陳明川眼皮一跳,第一次在這位筑基前輩面上察覺到不悅的情緒。
他醞釀一番,最終答道:
“我與洛蘭結緣數年,已是感情深厚的好友,這幾年因為她的幫扶……”
可話未說完,卻被烏圖拓擺手打斷。
他換了個略微不善的語氣,直接問道:
“我欲將洛蘭許配與你,你意下如何?”
陳明川暗道不好,來之前楊清竹還帶著哭腔與他那般……
“前輩,此事需從長計議,萬不可一時輕定……”陳明川委婉推辭。
烏圖拓直接打斷,聲音蘊著靈威,直接質問道:
“如此推脫,你是不是有些不識好歹?你只需答,愿不愿意。”
“晚輩不愿!”
陳明川即答,起身行禮。
“哦?為何不愿?”烏圖拓問道。
“晚輩已有妻子,且育下一對兒女,同時許諾再不添妻妾,家父也常以此告誡于我。”陳明川用飽含歉意的聲音答道。
“有又如何?休了便是!你等人族三妻四妾,會比我毛人更差?”
“晚輩不愿!”
烏圖拓又將眉頭緊皺,聲音蘊著寒意,直問道:
“你莫非以為我會白白幫你突破煉氣?無妨,你人到了,今日不答應,便走不出此地!”
言罷,銀灰色法力驟然壓在陳明川身上,頓時讓他噴出一口鮮血。
“好好想想吧!”烏圖拓離開房間。
‘他究竟是何意?’
陳明川思忖,覺得烏圖拓隱有試探之意,想法并不簡單。
‘我若死不答應,恐怕不能活著走出毛陰山。’
‘可若滿口答應,若是被他認成沒有骨氣、薄情寡義之人?’
‘可是,他究竟看上了我哪一點?’
陳明川心中疑團重重,只覺得烏圖拓的要求來得極為突兀,讓他絲毫沒有準備的機會。
甚至在這之前,他一面都未曾見過,根本不了解此人性情。
如能提前得知如今的情況,陳明川肯定會慎重考慮要不要進毛陰山涉險,至少楊清竹肯定不會輕易答應。
‘清竹,哎……’
一想到楊清竹,陳明川心中半是愧疚,半是無奈。
作為一個男人,很多事情,其實都是責任感在驅使著他。
如今的陳家,全靠陳明川一人撐著。
‘先答應,回去后再不理會毛陰山?’
這是一種可行的方法,平陽郡有大陣隔絕,毛陰山煉氣以上的毛人根本無法進入。
但如今陳家與毛人關系不差,牽扯頗多,不可輕易斬斷,仍需從長商議。
‘罷了,回去向爹跟清竹好好解釋溝通一番……’
陳明川揣摩推敲了烏圖拓的想法許久,最終決定出一個折中之法,或許是烏圖拓心中滿意自己又最能承受的結果?
過了一個時辰。
陳明川呼喚了一聲,卻是那個丫鬟走了進來,說道:
“公子今天先在此處歇下,領主大人尚有要事,明日再與公子商議。”
陳明川無語,烏圖拓這是給他留了一天時間思考此事。
但陳明川已經完全想透徹了。
‘說來也是,筑基修士等我一個胎息小修一個時辰,怎么都不現實……’
一天后。
烏圖拓回來,看著陳明川,直接問道:
“想好了,可愿答應這門婚事?”
陳明川連忙行禮,恭恭敬敬地說道:
“晚輩愿娶洛蘭為平妻……”
“砰!”
又是一道銀灰色氣團,狠狠撞在陳明川胸膛,震得他腦袋轟鳴一片,身體直接貼在冰冷的石墻上,噴出大口鮮血。
“你還真是認不清楚形勢啊,覺得我會讓蘭兒去做平妻?”
烏圖拓面露不善,語氣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