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百花生日,南粵神劍仙女臨花
- 星河信札
- 東方榮伯益
- 4445字
- 2024-11-12 01:08:42
南粵初春,柳青草木郁郁蔥蔥綠如溪。
藤花溪石橋橋上的人群熙熙攘攘的,橋下貫流豆綠色的河水,驚鴻掠影,翩然飛過別外云天。
春燕雙眼惺忪,懶懶地棲息在屋檐梁間,杜鵑鳥躲在柳條中,清脆的歌聲在湖樓水榭、黛瓦白墻中回旋。
平海東湖城的一個小花坊的內(nèi)院里,屋子里唯一的一張病床上躺著一個女孩,約莫十八歲,嫩生生的模樣。十八歲花一般的年紀(jì),本應(yīng)充滿活力,她卻躺在床上,面無血色,雙目牢閉,除了微弱的呼吸聲,感受不到任何生命體征。
賀蘭左晴老婦人輕輕地推開屋門,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床上那個一動不動睡得極其安詳?shù)娜耍蹨I不停的打轉(zhuǎn)著。身后來了一個老爺爺皇甫譽城,輕撫賀蘭左晴老婦人那年邁的肩膀,“這些年頭啊,我們能用的神藥古方都用上了,最后一味藥是劇毒的見血封喉,效期是非常得短暫,今晚,藥效退后,她意識再不醒,毒會滲入五臟六腑,只能準(zhǔn)備后事了……”
賀蘭左晴老婦人闔聲而泣有氣無力的回答,“我們這孩子足足睡了兩年啊,兩年來,一點蘇醒的跡象都沒有。苦命的孩子啊,前半生在刀刃下討生活,后半生,就要無知覺的躺在床上。”
日上中天,小花坊忙得不可開交,賀蘭左晴老婦人和皇甫譽城老爺爺忙碌之余,始終惦記著床上的女孩,時不時就回去看著。他們多希望,回去的時候能夠看到她醒過來,沖他們調(diào)皮笑著說餓了,想吃城北的大碗熬稃(宋代爆米花)。但每一次,屋子里都是安靜如初,他們的女孩仍然一動不動躺在那里。
天色向晚,賀蘭左晴老婦人和皇甫譽城老爺爺?shù)仍诖策叄粗股ǖ粝﹃栕詈笠荒ü廨x。
“老頭子啊……”賀蘭左晴老婦人黯然望著漸漸漆黑的夜色,輕聲細(xì)語。“傻老太婆啊,我們再等等吧。”皇甫譽城老頭子寬慰道。
“我是怕,這兩年努力找藥救治,到頭來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說不定,下一刻,下一刻她就醒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漏壺滴嗒滴嗒,月亮爬上了夜空,星星在河里擠了出來。小女孩蘇醒的希望像漏壺水般一點一點被抽干。
外面星河璀璨,屋子里卻冰冷黑暗。他們似乎已經(jīng)感受到,死神將要跟他們索人了。
賀蘭左晴老婦人踉踉蹌蹌走到床前,猛然地跪下來,拼命而不停的搖著床上雙目緊閉的人,泣不成聲:“丫頭啊,丫頭啊你快點醒醒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啊!你性子那么要強(qiáng),怎么會舍得離開我們呢……”
皇甫譽城老爺爺也跪下來哭訴著,“蒼天啊,大地啊,我的寶貝女兒皇甫衣諾啊,我皇甫譽城對不起你啊……我們夫婦終究,沒完成你的遺愿,沒能救活你……”
月照中天,屋子里頭除了賀蘭左晴老婦人和皇甫譽城老爺爺?shù)目蘼暎琅f沒有任何新的動靜。
旦日,老夫婦二人同著素衣素帽,站在靈堂前。兩年來嘔心瀝血的努力,終究只是換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結(jié)局。靈堂之上只有皇甫賀蘭老夫婦二人,再也沒有其他的人了,異常的冷清。送喪的隊伍都等在醫(yī)館大門口了。
“以前,我們看著她長大,卻從沒想到,要看她入土。”皇甫譽城老爺爺說道。賀蘭左晴老婆婆鼻頭發(fā)酸,慢慢用白布蓋好尸身。
突然,靈堂外門哐啷一聲被一陣狂風(fēng)吹開,送喪棒被吹得呼啦啦響。
皇甫賀蘭老夫婦二人猛然地回過頭來,只看見一個戴著斗笠蒙著面的黑色身影,身形頎長,衣角翻飛,逆風(fēng)走來。
黑衣男子始終蒙著面,看著靈堂和牌位,緩步走上前,撫摸著棺材蓋板,看向棺中沉睡得安詳?shù)呐ⅲ溃骸八娴乃懒藛幔俊?
皇甫譽城老太爺已經(jīng)開始閉目嘆息,“辰時三刻釘棺,巳時出殯入土。”
賀蘭左晴老太婆眼神向黑衣人身后探尋著哭訴,“龍虎宗的其他人呢?”
黑衣人垂眸低聲細(xì)語說,“公孫堂主說門中元氣大傷,不便于出動,讓喪事……一切從簡。”
皇甫譽城老太爺老眉緊鎖著說道,“我女兒皇甫衣諾畢竟是為了她們?nèi)矶瞬疟簧晏锞坝脨憾镜娜ù虺芍貍F(xiàn)在龍虎宗安頓在天心山后就這樣過河拆橋不認(rèn)好人了嗎?”
“區(qū)區(qū)叛徒,有何臉面提好人二字?”
清冷空靈女音突然傳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黑衣人和皇甫賀蘭老夫婦皆屏氣凝神看向聲源處。
內(nèi)院的大門大敞,在門口風(fēng)口處,站著一個絕色美人,從天緩緩落下,霸氣揮手,月白色的輕紗飄飛。細(xì)看面容輪廓硬朗,給人的感覺卻不是英氣,仿佛是一塊經(jīng)匠人細(xì)細(xì)雕琢的堅冰,雖剔透美麗,卻敬而遠(yuǎn)之。她那美眸含冰、面色霜冷、寒氣逼人,有如雪窖里面走出來一般,隔著數(shù)尺之外仍讓人寒冷到打哆嗦。
黑衣男子和皇甫賀蘭老夫婦紛紛半跪行禮:“見過公孫堂主。”
公孫離侑從三人讓出的中間小道穿過,“自己人哈,自己人,不必客套。”背手轉(zhuǎn)身,斜眸問賀蘭左晴老太婆,“你們的女兒真死了嗎?”
賀蘭左晴老太婆嘆息著,“時辰已過,無力回天。”
公孫離侑卻又忽然自顧自笑起來,黑衣人神情掩藏在半塊面巾之下,看不清喜悲,皇甫賀蘭老夫婦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公孫離侑越發(fā)笑得癲狂,“蒼天有眼啊,終于死了!皇甫衣諾啊皇甫衣諾,你早就該在閨敏峰就死了,居然還要像個活死人一樣躺了兩年,浪費我龍虎宗人力財力!你這個欺師叛門的敗類!”
“公孫堂主……”賀蘭左晴老太婆剛要發(fā)聲,瞥見皇甫譽城老爺爺微微搖頭,賀蘭左晴老太婆欲言又止看向黑衣人。黑衣人便心領(lǐng)神會,慢慢地走上前一步,“公孫堂主,關(guān)于叛徒的事情,暫時還沒有確鑿的證據(jù),還是先查清楚后再定罪,當(dāng)務(wù)之急是將皇甫衣諾姑娘安葬了,畢竟,死者為大。”
“好好安葬?好好安葬!哈哈哈哈哈哈!”公孫離侑一掌拍向棺材板,蓋板當(dāng)啷一聲,聲如巨雷般震天動地,翻落到地面上。“掌門生死未卜,同門尸骨無存,這一切的一切,難道不是拜她所賜?!屠殺同門和峰上的百姓,搗毀機(jī)關(guān)總樞,私吞金蘭戒。樁樁件件,夠她死一萬次。”目露狠厲之色,凝氣一掌重重地?fù)]向那棺材里面躺著的人。“死了也便死了,還好意思入土為安嗎!”
棺材被內(nèi)力擊中,連著棺中人重重向后翻去,然后棺材碎成了幾塊,凌亂蓋在棺中人身上。
賀蘭左晴老太婆此時此刻忍無可忍,“公孫堂主!我們女兒畢竟為龍虎宗立下諸多功勞,而今怎能僅憑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讓她暴尸荒野?”
公孫離侑無心理會賀蘭左晴老太婆。她看著一地散亂的靈堂,似乎十分得解氣:“我得回閨敏雪山了,龍虎宗還在休養(yǎng)生息階段,不能拋頭露面停留得太久。”話罷回頭,陰狠狠看著皇甫衣諾的僵硬的尸體,“皇甫衣諾啊,后會——無期!”冷哼一聲,大力揮袖轉(zhuǎn)身飛天而去。
凌亂棺材板覆蓋著的人,身軀此時突然劇烈地抖動了一下,猛地吐出一口黑稠的血水。
眾人驚詫回頭,看到那個女孩眉頭忽然微微蹙起,手指指尖動了動。烏黑濃密的睫毛如羽扇搖動了起來,雙目如蚌殼般緩緩睜開,重見天日,瞳子如明珠天光乍現(xiàn)。
那是一雙很特別的眼睛,杏仁狀的眼形,孩童般可愛純澈,清透明亮的眸光卻像一道深邃的太極神劍劍光,刺穿所有塵埃雜物,看透了世間所有的邪惡血腥后的沉淀污穢,只留天地山水的清凈在眼底。
死而復(fù)生了?眾人愣住,站在風(fēng)中。
皇甫衣諾的臉上蓋了很多片碎木,她本能地拿走這些木板,撣掉木屑。眼前黑白交織,只隱約看到白色燈籠懸掛堂中,估摸著是一個靈堂,忽然看到站在面前的幾個人穿著喪服,嚇得爬起來大嚷:“啊——”
黑衣人和皇甫譽城老太爺他們愣了會神,也跟著大嚷:“啊——”
女孩被他們的嚷聲嚇著了,又接著大喊:“啊啊啊你們是誰——”
對面幾人也跟著:“啊啊啊啊——詐尸了——”
……
藤花溪水潺潺,順流而下,岸上藤花灼灼,花瓣簌簌飛落,如星如雨如河。
一抹淡藍(lán)色的身影飄忽在藤花叢中。身姿宛轉(zhuǎn),輕盈如燕。飛袖在雙手中劃成不同的圓弧,像煙霧繚繞于身側(cè),看似舞姿般的纖美柔弱,卻暗藏重重殺力。
女子輕輕的踏過繽紛落英翩翩而起,又躍上花枝翻身發(fā)力,袖風(fēng)一揮,樹上的藤花花瓣紛紛離枝升起,環(huán)繞在身側(cè)。煙霧般的白練在花瓣海中揮舞,片片花瓣迅速如箭矢散開。
一聲清唳打破了萬里晴空的平靜。
女子將一截半透明的白紗質(zhì)飛袖浸在溪水中,波光粼粼,皎若月華。她只是輕微發(fā)力,瞬即水光飛濺,長袖騰空瞬間擊向空中的不速之客。
空中的大雕一晃身形,躲過了那水花和飛袖的攻擊,接著緩住身形,讓背上的人下來。
迎面走來一男一女兩人,皆五十歲上下。
那男人先拱手行禮:“慕容宮主,別來無恙。”
“呵,打擾別人練武可不是個好的見面方式呢。”女子雖有些嗔意,臉上卻無慍色。
賀蘭左晴老婦人上前道:“并非想叨擾慕容宮主,而是眼前確有急事需請慕容宮主幫忙。”
慕容宮主收起了玩笑之意,正色道:“皇甫譽城,賀蘭左晴這兩個名字在江湖榜上赫赫有名,憑二位藏匿江湖的本事,何事能讓你們二人都感到棘手?”
皇甫譽城迅速從袖中拿出一個紙卷,遞給慕容宮主。“希望慕容宮主能收這丫頭入南海云宮。”
慕容宮主攤開紙卷,看了看畫上的人。
“這小姑娘倒是挺可愛,不過招收弟子的時間已過,不若下次再來應(yīng)試吧。”
賀蘭左晴急促喊道:“不可!不可再等了。”
看著慕容宮主一臉疑惑,賀蘭左晴解釋道:“我女兒原是江湖中行俠仗義的太極神劍女俠,因為救了太多受苦受難的人被仇家和邪門幫派追殺,落崖僥幸逃生,現(xiàn)在回到家里卻已經(jīng)失憶,但仇家和邪門幫派仍在追查,所以……”
慕容宮主了然,“所以二位是想讓你們女兒躲在我南海云宮避避風(fēng)頭?”
皇甫譽城點點頭說道,“南海云宮也是名門正派,他們不會想到藏在此處。”
“如果你們女兒曾是黑道中人的話,恕本宮主不能應(yīng)允。”
皇甫譽城也不著急,看了看旁邊那片片插進(jìn)樹干中的花瓣。
“我若說出我們丫頭的那些仇家,慕容宮主定會改變主意。”
“哦?是嗎?”慕容宮主并不以為然,眉頭微皺,“我也正想知道,什么樣的仇家能令本宮主改變主意?”
皇甫譽城不緩不慢道:“慕容宮主想必也猜到了,正是那鹿冥山莊。”
慕容宮主愕然,拳頭握緊,美目流轉(zhuǎn)出冷光。“鹿冥山莊……”
慕容宮主轉(zhuǎn)身扶著桃花樹,渾身微微發(fā)抖,許久才平靜下來。
“那好,我答應(yīng)了。”
“慕容宮主再說一次?”賀蘭左晴不確定。
慕容宮主轉(zhuǎn)身,堅定道:“本宮主答應(yīng)讓你們女兒進(jìn)入南海云宮并替她保守身份秘密。但她日后的路,希望二位不要再干涉。”
賀蘭左晴頓時有些許猶豫,皇甫譽城卻干脆利落的答應(yīng)。
“只要你們女兒能夠躲過這一劫,日后的路,由她自己選。”
兩人對望了許久,達(dá)成共識之后,皇甫譽城又提鄭重醒道:“我們女兒曾重傷失憶過,腦子會有些不清醒,某些時候可能會有些童年心性,如有搗蛋玩鬧之處,望慕容宮主還能多多包含。”
“自然自然,我的氣度可是極好的。”慕容宮主倒不在意。
“如此,她不日后會來這梓晴山。我們二老便告辭了。”
“再會。”慕容宮主還禮,目送那對夫婦乘雕歸去。
……
花瓣簌簌飄落,宛如下了一場紅雨,樹下略顯冷清,唯一人、一墓而已。
慕容宮主悶悶拎著酒盞,向墓碑前一揮,清酒灑落,盡數(shù)沒入土地。
“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江湖上,要有好戲看了。”
撫摸著墓碑上的“晴之殿”三個字,慕容玄瑜低聲喃喃道:“姐姐啊,小瑜這么做,究竟對不對?”
望著簌簌飛花,復(fù)又淺淺地笑道:“幼稚,有好,也有不好。”
“心思單純,混在江湖上不是長久之計,送來南海云宮未必會是好的。不過,能讓司徒夢良忌憚的龍虎宗幸存者,倒是勾起了我不少的好奇心。”
“姐姐,那龍虎宗的丫頭是個好棋子,放到這江湖上,能釣出很多大魚。終有一日,我會幫你把失去的東西全部給你奪回來。”摸著墓碑上的字,似乎感受到已故之人的音容笑貌浮現(xiàn)在腦海中。
“晴姐姐,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