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寰宇記》說:“昔商因為楚相,有五仙人騎五色羊,各持谷穗一莖,以遺州人。”
羊城這個地方很是繁華。
南海山平蕃坊的西邊窗戶大敞著,窗棱旁還扒著幾枝紫色鮮嫩的牽牛花,桌上還放著一本《萍洲可談》的書,讓這個喧囂的蕃坊多了一分清幽的意味,雖然很好奇都蕃長是如何把牽牛種在這的。
皇甫衣諾正坐在這邊無精無采的磕瓜子。
“呃,這位客官額,您要不要來點些別的菜啊?”
店小二拎著厚重大本的菜譜耷拉著腦袋站在她面前,面色有些不耐煩。皇甫衣諾瞥了他一眼:“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啊,你不要著急哦,知道嗎。”
“可是……”小二看著桌上堆積成小山的瓜子殼和空寥寥一滴不剩的茶壺,“您要不點一些可以消渴解火的涼茶茶飲呢?”
見她的眼睛里有些神采,店小二忽地來了精神:“小店里供有西湖龍井,洞庭碧螺春,六安瓜片、信陽毛尖、湖蘭雀舌,保管樣樣精品,味味冠絕。”
皇甫衣諾吐了瓜子皮兒,贊同般的點頭:“哈哈,太好了吧,說的太有意思了。”
店小二弓下身來,搓了搓手諂媚一笑:“客官,請問您要點哪種茶飲呢?”
她氣定神閑嗑著一顆瓜子,聲音略含糊,“額……再來一大壺糙葉茶飲。”
于是,店小二一句話不吭,氣呼呼的扭頭就走。
“店小二,店小二……你真過分了啊!”皇甫衣諾也氣呼呼的起身,拎起了空茶壺走向無人的鄰桌那邊,把空茶壺放在桌上,然后豪氣地提了滿壺的茶壺就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她氣不過,就又倒了一些茶飲,繼續(xù)磕瓜子。
皇甫衣諾醒來時,只記得自己名字叫上官倚琴,其他的事情全都忘光了。賀蘭左晴老太婆和皇甫譽城老爺爺重新給她新起的名字叫上官倚琴,他們還補充說她要通曉局勢,明晰事理,分清黑白對錯,莫要隨波逐流跌入泥潭,痛苦不堪。
但是聽他們這么說,總覺得自己以前好像是一個壞人!進了南海云宮后,慕容宮主坦白說她失憶前是搞整容那種,啊不是,是搞易容的,所以就沒人知道她真實相貌和名字,江湖武林只給她起了個別號叫星河神女,并提醒她以后聽有誰說到星河神女的,就跑遠點。
賀蘭左晴老太婆總教她念些書什么的,教她識字。誰知她雖然長得斯斯文文的,一副文文弱弱的樣子,卻就是偏愛武不愛文,而且最喜歡上躥下跳,總是把老夫婦二人的醫(yī)館搞得亂七八糟的。沒有辦法了,老夫妻倆把人送去梓晴山桂花溪畔的南海云宮。
那是一個武林門派,進去的女子大都學文學武學琴學舞,總之琴棋書畫樣樣一絕,女子們都是文質(zhì)彬彬、林下風氣,很有大家閨秀風范。
他們送別時依依不舍,皇甫衣諾回頭望他們時,看見二老在風中搖曳的銀發(fā)和蒼老慈祥的面容,頓時不由得鼻子一酸,于是發(fā)誓要好好學習。
事實證明,誓言就是拿來違反的。
那樣循規(guī)蹈矩的日子對于一個向往自由的瘋子來說是煎熬,她總是不喜歡學習,就是愛玩,愛鉆研武功心法,但是卻因識字不多鉆研不懂,又不認真學。所以剛開始的時候,她各科成績倒數(shù)第一,創(chuàng)下了南海云宮幾百年歷史以來的最低成績,一時不知淪為了多少人的笑柄。
直到慕容宮主告訴她是皇甫賀蘭二老把畢生的積蓄花在了南海云宮才能在那學習。
一瞬間,多年沒心沒肺的皇甫衣諾突然感到心里暖暖的,也很辛酸,所以才努力修習武功和提升自己的太極神劍劍法,不過她的失憶使得大部分太極神劍劍法的招式心法忘了很多,重新回歸也需要很長的時間領悟和修煉,就算其它的不會,但現(xiàn)在在南海云宮學的武功也是不能弱的。因為她偏愛御風飛翔的輕飄和飛檐走壁的快感,到了最后,她只有輕功修得南海云宮弟子無人能敵,其它的散打器打卻爛得要死。
但是溫婉賢淑的慕容宮主鼓勵說,以后打不過就逃吧,肯定沒人抓得到你。
其實,她只在南海云宮修習不到兩個月。慕容宮主說她以前定是有武功底子的,只是像是受了重傷武功受損。
皇甫衣諾學成歸來,沿著舊時記憶回到了醫(yī)館的時候,那里已經(jīng)成了藥房,打聽了才知道他們二老早在一個月前得病暴斃身亡了。
她跪在二老的墳前哭了好久好久,感覺孤零零的,被這個世界殘忍的拋棄了。他們是大夫還會抱病身亡,那學醫(yī)學字有什么用啊!從此,又厭惡讀書,更喜愛武功。
皇甫衣諾現(xiàn)在正在等那個名字叫歐陽晴浩的人。
其實皇甫衣諾與歐陽晴浩并非血親,只是出了南海云宮后在闖江湖時在南海山平蕃坊一同討論誰是江湖武林第一美人的時候,一言不和,便決定結(jié)交,以供日后再討論時認識的。
皇甫衣諾說的江湖武林第一美人當是南海云宮宮主慕容玄瑜,歐陽晴浩卻說她是見識短淺,他認為是萍南山莊的上官秋嵐,說的時候俊臉微紅,眼神飄忽,魂魄像是去西天取經(jīng)了似的,飛了十萬八千里一樣。
因為歐陽晴浩也就比她虛長兩歲,皇甫衣諾便從不尊敬他,所以叫他的時候連姓也不帶,直接就一個字:“晴。”
叫久了,別人都認為皇甫衣諾是歐陽晴浩的妹妹,時間一長他和她說正好缺個妹妹,不如將錯就錯認他為兄長。
那時他笑得燦爛無比,她的心里微微一動,傻傻的點頭答應了。
隨后,就成了他的跟班,無論去哪風雨無阻。有時他賒賬還把她留在店里做抵押,然后去向朋友借錢贖回來。雖然每次都挺快的回來了,但皇甫衣諾總是心有余悸,害怕他會突然消失在茫茫人海而丟下了她,就像皇甫譽城老太爺他們一樣,明明說好的要一起,卻先她而去了。她害怕被人拋棄的那種孤零零的感覺。
現(xiàn)在想起來,歐陽晴浩當時那笑容真心猥瑣!
回憶完了這些往事,還在原地飲茶。
誒~現(xiàn)在皇甫衣諾正坐在南海山平蕃坊的茶樓里等著歐陽晴浩。
百無聊賴的等他。
皇甫衣諾無聊的從袖間翻了一翻,掏出一封信札,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慕容宮主的囑咐猶在眼前。
“此去羊城,停駐南海山平蕃坊茶樓。陌上嬉笑,切勿大意。”
皇甫衣諾搖了一下頭,撇了撇嘴,將信札收好。慕容宮主果然是才女,寫封信札都要文縐縐的,還好寫的都是口語話,否則可看不懂她寫的是啥了。
停駐南海山平蕃坊的茶樓,為什么要留在南海山平蕃坊茶樓這個鬼地方,因為它在羊城比較有名?
久駐于茶樓里的說書人一揮折扇,故作高深,嗓音忽高忽低地說評著,“承蒙各位看官,今日,小生要講的,乃是兩年前震驚江湖武林的血鬼峰慘案。”抑揚頓挫,吊起不少人的好奇心。
這故事都聽了幾百遍了,就不能說點新的嗎?皇甫衣諾撇撇嘴。
倒不是皇甫衣諾找茬,而是血鬼峰慘案這件事在江湖武林中都傳瘋了,據(jù)說還是兩年前的事情,竟到現(xiàn)在還沒過時,不得不感慨大宋南粵勞動人民強烈而又跟風的八卦心態(tài)。
“話說大宋六年正月,江湖武林動亂,以滇星盟為正派之名的六大門派打上血鬼峰,圍攻昔年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司徒商磊的魔頂剎。那段日子星月暗淡、夜沉風狂,戰(zhàn)況十分慘烈,草木盡焚、血流成河……”
說書人滔滔不絕,皇甫衣諾只覺得眼皮沉重,無心再聽。
……
不知過了多久,才昏昏沉沉聽到模糊的結(jié)局。
“來自西蕃額簾山的彌勒大乘教作為滇星盟的外援,竟在血鬼峰搜出一枚神秘金蘭戒,疑似前朝外邦西印族菩薩蠻國寶庫的古物。司徒商磊掌門和司徒夢良的愛徒天藝神女得知后,欺師叛門,瘋狂屠殺血鬼峰上無辜百姓并縱火焚山毀尸滅跡,此等惡行慘無人道,天地不容、罄竹難書!后其又易容成司徒夢良將六派引至墜魔崖,妄圖以一己之力將那六大派弟子全部逼到屠邪澗,獨吞金蘭戒,豈料……”說書人突然停頓,引得眾位聽眾嘈雜不已。
“還有呢……還有呢,快說快點說呀!”
“怎么每次聽到了這里就停頓啊,小爺就愛聽這個,你還講的磨磨唧唧的!”
“別賣關子了,快繼續(xù)說!”
心中突然一陣梗痛,皇甫衣諾從昏沉中稍微清醒,穩(wěn)定心神。每次聽到結(jié)局她都會莫名的難受。
“司徒商磊魔頭好歹是鬼血劍魔,江湖榜第一,并非是省油之燈啊!發(fā)現(xiàn)天藝神女詭計之后,他怒火中燒,親自趕到墜魔崖,在六大派面前,將天藝神女重傷,打下屠邪澗……”
“那屠邪澗高險無比、怪石聳立,被譽為大宋南粵第一天險,澗下遍布毒蛇猛獸、毒花異草,人人聽之駭然失色,天藝神女就算是真的有多條命神仙轉(zhuǎn)世,也逃不出這個人間煉獄。”一位衣冠楚楚的江湖人悠閑開扇,附加解釋說著。
說書人滔滔不絕。
“血鬼峰一役,魔頭司徒商磊和叛徒天藝神女雙雙橫死,司徒夢良于是率魔頂剎余孽倉皇逃往鹿冥山莊,慘淡收場。滇星盟也損失慘重,也無力再追擊到鹿冥山莊將其殘余剿滅。其余的江湖武林人士各歸各家,聽說龍虎宗的公孫離侑堂主門中也有不少損失慘重的”
討論點評聲不絕于耳。
“真是大快人心啊!一報還一報,司徒商磊大魔頭作惡多端,終是被自己最器重的弟子背叛!”
“每次聽到此處我都特別得愉悅,天藝神女以怨報德,與司徒商磊大魔頭落得個狗咬狗雙雙慘死的下場,真是舒爽!”
“是啊!滇星盟果真是江湖的福祉!”
“不太高興的是,魔頂剎和龍虎宗仍在垂死掙扎,沒有被徹底消滅。”
“哈哈哈,魔頂剎和龍虎宗現(xiàn)在已是茍延殘喘了,不足為懼,不足為懼。”
“不足為懼?就怕司徒夢良的寶貝徒弟天藝神女皇甫衣諾出來為禍江湖武林,成為下一個司徒商磊大魔頭了呢。”
“你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吧?司徒夢良早就率領司徒商磊掌門的魔頂剎余孽歸于和隱居于鹿冥山莊不復出了!否則滇星盟怎么會留下一口氣給她們。”
“天藝神女皇甫衣諾只是個小丫頭,而且她武功比起司徒商磊大魔頭,那就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的啊,出來也只是被群毆而已。”
……
眾人議論紛紛,皇甫衣諾無心再聽,懶懶散散地掃過人群,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店小二邊給客人倒茶,邊聚精會神的聽著人們的評論,沉抿的嘴角藏不住一絲得逞的笑。
直覺告訴她,這個人的微表情有問題,仔細觀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這個店小二在使用吸音術。
吸音、易容、迷魂、催眠,皆是門派世家調(diào)教細作打探消息的手段。很明顯,這里——有眼線。
到底是誰派來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這是在監(jiān)視誰呢?
可是,這一切跟她有半毛錢關系?!皇甫衣諾若有所思。
睡覺!
等到日頭落西,皇甫衣諾才困蔫蔫地從桌子上起來,揉眼懶懶散散的抬起頭來,突然發(fā)現(xiàn)對面坐著一個人,束著高馬尾,米白色發(fā)帶飄舞空中,穿著白色長衫,襟口袖口和裙擺繡著淡黑色魚鱗紋。此時他正端著茶籝注視著對面的人,夕陽映射,背著光的緣故,臉廓看起來有些朦朧。
皇甫衣諾幾乎是嚇著吼出來。
“啊——晴?!”
對面男子笑著嗯了一聲,放下手中茶籝,“警覺性真低,我在你對面坐了半柱香才醒。”
皇甫衣諾坐直身子,尷尬地抹了抹自己的嘴角,暗暗慶幸沒流出口水來,“那——那你干嘛不叫我起來啊!”
對面的男子攤手,一臉的無辜樣,“我啊——我只是不忍心叫醒一頭睡得正沉的小豬。”
皇甫衣諾欲言又止:“……”好氣哦,但是無言回懟。
如假包換,這就是那個欠扁找抽的、不守信用僅憑一張臉和一身比她好一點點武功的、到處騙吃騙喝的歐陽晴浩。
皇甫衣諾失憶前一定是做了什么毀天動地的大壞事,不然也不會倒了一千九百九十九代的霉遇到他這種千年混蛋萬年無賴百年自大狂的人。
話說到底他是皇甫衣諾撿來的便宜兄長,平日里還是挺會照顧自己的,想想還是留點口德好了。失憶前一定做了很多壞事,損了很多福報,所以后半輩子特衰。
嗯,決定了!今后還是要多多行善少毒舌,多積點陰德留著到地府時花。
“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歐陽晴浩忽地發(fā)音,望著桌上的幾大堆瓜子殼和半壺茶水,長眉一攏,甚是欠扁。
皇甫衣諾甚至有些氣,但還是很有修養(yǎng)的拿出塞在腰帶里皺巴巴的信札委屈巴巴遞給他看了看。
“啊……不是你說申時三刻回來的嘛。”
歐陽晴浩像是聽到了一個大笑話,接過信札笑了幾聲,眉頭挑了一挑,煞是好看。
“小衣諾啊,你告訴我,這個字念什么?”
“念‘時’啊!你當我蠢啊。”
歐陽晴浩忽地咬了一下牙,閉目低頭說:“我……我是說上一個字啊……”
“哦……”皇甫衣諾只是呆呆應聲,仔細辨認。
這個字有橫有豎,像個西瓜的西,那不是念“申”嗎?只有‘伸’手才拿得到大西瓜嘛,不然趴在地上用嘴啃嗎?
皇甫衣諾努著嘴說道:“不是念‘申’嗎?’”
歐陽晴浩頓時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伸你個頭啊!這是一個酉!”
“哦~”
皇甫衣諾恍然大悟。
原來不是“伸”啊,原來是一個“有。”啊
是“有”個大西瓜。
嗯嗯,以后記住了。酉這個字念“有”。
“平時教你多讀些書,你就是不讀,斗大的字不識,長這么大名字都寫不全。”歐陽晴浩一副恨鐵不成鋼、朽木不可雕、爛泥扶不上墻的悲痛表情。
這樣搞得皇甫衣諾都有犯罪感了,好像不讀書不識字就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一樣。
想當時個個都說“書中自有千鐘粟”。她啃書只有一股霉味,煮了它還有一股子陳舊的麻草味,難吃死了。不過后來發(fā)現(xiàn)它和驢皮加上紅棗燉起來再冷卻倒是挺好吃的~
想當時個個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她卻翻了半天沒有,卻翻著歐陽晴浩的私房錢。
想當時個個都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她想那一定是皇甫家的祖先。如玉,一定美艷不可方物。可是,皇甫衣諾翻了很多書,都沒看到什么美人。不過,好像在歐陽晴浩的好兄弟寫書狂魔——劉夢涵那看到一本《星河美人計》,那里畫的全是容顏如玉的美人。看來這句話說的還是有些道理的。
但是讀書與她有半文錢的關系嗎?她需要吃書嗎?熬稃都比它好吃。她需要狗窩嗎?南海山平蕃坊的茶樓也特別舒服。她需要顏如玉嗎?便宜兄長也很美啊~
于是,她覺得兄長未免也太杞人憂天。
歐陽晴浩收回了紙卷,重新拿了一個杯子,又到無人的鄰桌換茶壺。他到前面的桌子換時發(fā)現(xiàn)是空的,又走到其它桌子換。
皇甫衣諾看得目瞪口呆。
原來這招是跟他學的?嗯,她只是被他帶壞的。
換得了滿壺的茶水歐陽晴浩才坐下來安安靜靜的飲茶。
晴哥哥這個人有時很瀟灑,但有時也很風雅。他飲茶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安安靜靜的時候翩翩公子形象。靜時如玉樹臨風,動時如瘋狼野虎。真可謂千面狐貍,讓人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