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站起身來拍拍雪：“走吧。”

蕭實應聲起身。

醫療車帶了兩名巡防兵頂替二人在哨所的位置，一老一新跟小狼一起回營報告詳情。

下車前，小孩怎么帶依舊是個問題。

蕭實這次學聰明了：掀起床單前后一兜，裹緊了打個結，往包里一塞再掏出腦袋。

OK，裝箱完成。

歸隊報到。

連長問：“孩子呢？”

蕭實答：“背著呢。”

三人一道去見營長。

營長問：“孩子呢？”

蕭實解開胸前的大衣袖子，脫下背包，揭開表面的大衣帽子。

小孩探頭。

連長看得目瞪口呆，營長罵得唾沫橫飛。

“萬一憋死了怎么算？她在里面，難受了不舒服了你聽得見嗎？運氣不好暈車吐了你會曉得嘛？”

新兵誠懇低頭，認錯連連。

營長罵不過癮，想轉移戰火，一指頭點向老兵，點、點、點……最后顫抖著手終于放下了。

……

新兵第一次哨崗任務就這么不了了之。

由于小狼實在是沒個人樣兒，也送不出去，于是只能誰從大自然接手誰負責養——自然又是蕭實。

顧及它到底是個異性，連隊專門給支了個單兵帳篷給她，蕭實為了方便照顧，一架單兵床睡在里面。

小狼睡地上，鋪了榻榻米厚的舊被子、舊衣服，哪里不舒服它會自己壘窩，比床睡得安穩。

不在自己窩里拉尿簡直是蕭實對狼群習性最為認同加感激的一點。

推掉集體訓練，他花了兩天時間才教會小狼直立行走。

按理說，小孩兒這個年紀學習能力超強。可架不住它不會的太多：行為、語言……各種東西從零開始，蕭實像是在做智人觀察日志。

一周后，筱野的學習進度感人：

知道叫“哥”了。

班里都是些臭男人，她只管蕭實一個人叫哥，給她哥樂得……小狼食盆里連加了三天雞腿。（注：食盆前身——蕭實洗臉盆。）

顯而易見，小狼還沒學會用筷子吃飯。

而蕭實從慈父變為嚴師也就熬了兩周。

又一周后，筱野依舊不會用筷子。

對面前的食物想直接用手拿，坐她對面的蕭實直接一筷子敲下去。

小孩吃痛，眼巴巴地看著肉，吃不到。

蕭實再把筷子遞給她。

她就試著扎。

又挨一抽。

練到最后還不會就不給肉吃了。

小狼啃草葉、啃餅干、啃蕭實……根本沒吃夠。

蕭實鐵了心睡覺，不理它。

……

邊營雖收了小狼，也只是暫時收養——邊營沒有幼兒園。

漫長的八周過去了。

在確定她能聽懂“吃飯”“睡覺”這些簡單指令，會表達“我要吃飯”“我要睡覺”這種簡單訴求之后，邊營就把她送給山下村民收養，像個普通人一樣過活。

那天蕭實就像往常要去訓練時一樣跟筱野說：“乖乖等著。”

小狼巴巴等到天黑。

傍晚下了場薄雪，連氣味都掩蓋消失。

等月亮當頭照，小狼翻出圍欄，去找他哥。

它又回了山林。

這里沒有蕭實的痕跡。

它很快就渴了、餓了、累了、困了，可她哥沒有送來吃的，樹杈間也沒有帳篷里那樣的窩。

草根、雪水、野兔、山鹿……它又回到了啖肉飲血的野地，在邊境獨自一人地生活。

……

蕭實第二次撿到她時，她剛咬斷什么野物的喉管。

血糊了滿嘴滿身，就那么瞪著眼對上他。

狼不接受背叛和拋棄。

筱野喉嚨里發出警告的聲音，似雷鳴轟隆，嚇住了蕭實身后的新兵。

可蕭實依舊冷靜淡漠地看著它。

他在掂量要不要把小狼再次帶回去：她如今看上去六七歲，有理解能力的前提下，已經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人肉炸彈。

半晌，他打手勢示意隊員后撤，把隨身的槍解了扔給后邊兒人。

這次不用包抄或趁誰不備。

他俯下身子來，與筱野正面對上。

小狼決絕地發起對狼王的進攻，兩人即刻撕作一團。

尖齒利爪咬碎了巡邏服，口袋被它撕得一塊一塊，臂章袖子都被掏幾個洞。

小狼爪抬高了撓，給蕭實脖子上添三道彩。

蕭實依舊只掐脖子不放。

小狼很快憋紅了臉，喘不過氣來松了勁兒。

蕭實對它大吼：“還敢不敢了！下次還造反？”

它嗚央嗚央，終是服了軟。

“過來。”

蕭實下令。

小野回過頭，把剛捉的野兔叼上，準備跟狼王走。

四肢著地——大自然的教導。

蕭實很氣，對自己一年前費事巴力全打水漂的氣，氣極，一把將小狼抄起來，連人帶兔子抱回了哨所。

……

“老班長，今天開葷！”蕭實進門就喊。

“你又上哪兒弄的野物？沒動槍——”話音到此戛然而止，老班一臉不可置信地改道：“你怎么把她又弄回來了？！”

“唉～”蕭實一邊把人放下，一邊報告：“肯定是老早就自己跑了，山下有吃的有床也住不下——她這個性子，天生的武裝分子！我今兒不撿，趕明兒就成對面人了。”

筱野正四處嗅著熟悉環境，老班長一看就知這孩做人的本事又退化回去了。

“我去給它洗澡，找人把那兔子宰了，做熟。”給小狼準備好食。

一回生二回熟，蕭師傅自動帶孩子——畢竟名是他取的，別人不管，他可不行。

洗個澡的功夫，筱野就從四腳狼被馴成兩腳獸。在兔子烤出焦香的時候，小孩精準地走過去，占據了待吃最佳位點。

烤兔子的人兒她不認識，算作狼群里的其他成員，它蹲一旁認真打量著。

族群內也有地位高低，分的方法很簡單——打一架就行了。

聳肩，躬腰……前爪還沒落地，收拾完廁所的蕭實出來了，一塊搓澡巾砸過來，精準蒙在小狼臉上。

原本躍躍欲試的小野：……

本能讓它先“嗚！”出口，往后退了兩步才想起來用手，胡亂扒拉數下才得重見天日。

“咕嚕嚕——”小狼盯向蕭實。

后者不跟它一般見識，看了看小弟烤的肉，果然血沒放干凈。他拿匕首插下來，抽筋剝骨，把幾條大血管都撇出去。

狼王要享用第一口食物。

蕭實沒滋沒味地嚼著，又柴又牙磣，把剩下的都丟給小狼了，野家伙肯定什么都不嫌。

小孩餓了有幾天，狼吞虎咽，吃嘛嘛香，對廚師給足了面子。

蕭實卻拍拍那個烤肉的傻子：“真不是做給人吃的。”

……

筱野就又在邊營留下了。

常規的檢查她哥帶著她去做，常規的訓練她哥帶著她去訓，小狼多了個“不等人”的毛病，處處尾隨著她哥。

后來，也有其他兄弟能把人帶出去，巡邏路上讓她獵個野物加個餐，還挺招人喜歡。

兇也是真兇。

邊營訓練場。

一群大老爺們練格斗，分組對抗。旁邊立著一個小妮子，直勾勾地盯著，蓄勢待發。

蕭實剛把對手放倒，背上落了個東西，上來就撤他底盤，胳膊鎖喉，絞緊。

兩手拽住喉鎖，同時抬腿反踢，躬身一甩，要人從身上卸下來。

筱野懸空也沒閑著，一腳勾在他肩上緩沖，另腳朝他肚子狠踹，兩人分開。

小姑娘落地打了個滾，沒起身就被壓住。蕭實等她認輸，她不肯，就地翻身，掀起沙土迷人眼。

一只手還壓在身子底下，另一邊已經一拳招呼上，筱野掃腿橫架，蹬腿踢胯，屈膝攻肋，抬肘搗心！

蕭實躲她拳頭微微起身，小狼咬住機會踩他胸膛上，拼了狠勁要把人掀開。

別住她的腿，一手制住她兩只爪，在她撲上來時掐住脖子，就地一翻。

不到喘不動氣不肯服輸——從狼群撿來時就一直這樣。誰打得過她她認誰。

認服狼王，挑戰狼王，成為狼王——這是多數狼的“理想狼生”。

筱野被蕭實撿回來，只認了這一個新王，回回守在訓練場旁，就針對他一人“加餐”。

哼哼唧唧地認了輸，還得站起來拍掉土。

其實筱野并不在意，但蕭實教他學人做事，她也就這么做了。

今日挑戰又失敗了。小狼懨懨的，收了爪子提了腿，開始回操場跑圈。

小孩還太小，邊營又沒有什么適合她訓練項目，只能罰她跑跑圈，全當強身健體。

蕭實也偶爾也教她點兒別的東西：學學站，練練拳，翻個筋斗爬個墻……小孩兒這個年紀模仿力超強，就是理解力還差點火候，常鬧笑話影響隊列紀律——狼哥哥往往偷摸著在院子里先教一遍，第二天再帶出去丟人現眼。

從狼變人，小野學了八周；從人變兵，她也就學了兩個月。

新一輪冬天過來，她同部隊一個作息，肅整著裝，精神抖擻。

狼不需要大自然的憐憫，只要有機會，小狼很快就會茁壯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