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的事情就是這樣無理可講,倘若硬說個道理出來,那便是你只是草根,當你低賤卑微的根蔓延到了名貴花木的土地上,他們想要剪斷,你抵抗不住,反抗不得,只能忍痛吞下。
她當然知道穆永琳的抄襲事件,但她沒得選擇,醫院像無底洞,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賠付出版社后更是所剩無幾。這些天奔波忙碌,她不能按約交稿,單方面違約,出版社要求賠付幾倍違約金,否則會維權,房屋中介的定金索回無望。網上連載的小說也不能按時更新,很快市場會把她絞死在網線里,永無翻身之日。
不得已葉茶芯還是向王紳開了口,沒想到他將積蓄全部拿了出來,說道:“你沒有可抵押資產,能貸款多少?難不成你也要去弄個校園貸,到時候錢沒掙到把自己也賣了。不如便宜我,這些年各方面投資,我也賺了不少,對她來說或許是杯水車薪,但總好過沒有吧。這錢,她若再虧損,就算我投資失利,我重新開始,她不必還,但如果她贏利,這筆錢就算我入股了。”
見她猶豫不決,王紳將卡塞在她手心,笑著說:“這樣吧,我附加一個條件,倘若真的賠得血本無歸,后半生就罰你跟我風雨同濟、有難同當,按揭還款,總可以吧?”
并肩坐在樓下看過往的人群,王紳笑看著她:“喜歡看人群的習慣還沒有改掉?”
“改不掉吧,我喜歡看他們的神情,看他們腳步匆匆或者悠閑,看他們穿著與舉止,揣測路人的身份家庭,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可以讓我忘掉一切的憂愁。”葉茶芯許久不這么輕松了,在王紳身邊,好像什么都不需要去管,他細心打點一切。
王紳點燃了一根煙,慢慢抽著,在昏暗的長街上,火光一閃一閃的,像個躲進云層里的星。葉茶芯也笑著說他:“看來年少的習慣會影響一生,哥哥還是少抽些的好。哥哥如果不忌諱,陪我給葉賢燒點東西吧,希望他來世幸福,能夠長命百歲。”
祭了那孩子,王紳終于問出內心疑惑:“曦兒說他爸爸在國外,是一家……”
“我離婚了。”葉茶芯打斷他的話,說出這句話,心里舒服了些,“我三年前就離婚了,一直一個人帶著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我不想她還沒有學會愛的年齡就品嘗到恨的苦澀,所以在撒謊,我對每個人都在撒謊,爸媽,朋友,女兒,幾乎每一天我都在編造謊言,有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會恍惚覺得有個人就在國外,還會回來。呵呵,自欺欺人就是我這樣。”
她點燃燭火去祭奠葉賢,同樣在祭奠自己的過往,淚水一行行,不愿抑制。
王紳猶豫了片刻,上前抱住她,低聲安慰:“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這些年那么辛苦,你不該這樣辛苦自己。”
“也許我還是比一部分人幸運一點,至少在大難臨頭時,還能站得住,有一些積蓄來救命。倘若朝不保夕,那么劫難當前,也只能聽天由命,像那些人一樣,看著父母走進黑暗。”種種過往,似一段段爛透了的文章,毫無層次感,也無章法可循,但又像被造物主安排好的,一步步走來有條不紊,正如某心理學家說“不完美的人生才是最完美的”。
“這世間的一切都是命運最好的安排,它給予你的重擔,會是在你的承受范圍之內的。”
但葉茶芯自認自己并不高尚,即使親人面前也有徘徊,有不得已。倘若沒有遇到冷冽,沒有那些四處碰壁的日子,今時今日,母女倆是不是已經住在那間漂亮房子里,旖旎甜蜜與幸福,如今遭遇這般變故會不會毫不猶豫去放棄它來挽救家人?假如與魏書言還維持著貌合神離的婚姻,他是否會傾家蕩產幫家人渡過難關?
不,她覺得自己也沒有權利要求他,他也一樣不高尚,大家都只是普通人啊,為所欲為,一心為己罷了。
“或許是老天并不希望你抱憾終身,所以逼得你不得不高尚。”多年未見,他寥寥數語已讓我撥云見日。我們一路走著,他問,“留在上海未必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商丘也已躋身于時代前沿,就連我們縣都是國家重點開發對象,高樓林立,企業繁多,也會夜如白晝,繁花似錦,最重要的是和家人在一起,還有我這個老同學。”
葉茶芯笑笑搖頭:“不是沒想過,只是還是留在了那里。”
王紳站定,嚴肅地說:“丫頭,那時我們很年輕,習慣坐在路邊,我抽煙,你看人,即使過了那么多年,這個習慣還是一直保留著。所以你不肯回來,是因為你從來沒有放下,只是習慣了一個人在外的感覺,怕被人看穿,怕依賴上別人,可能也習慣等一個人,明知道他不會回頭,可還是會等下去。習慣于記憶的浪潮時刻圍繞著你,痛了才證明還有知覺,還有堅持的意義。這般光景,你還不死心嗎?”
在紅綠燈前,王紳將葉茶芯拽到右邊,如當初讀書時。
街燈灰白,照得人五官都不真實了!歲月總是格外照顧努力的人,給予他們滿腹經綸、智慧卓著,卻從不討要肉體上的獻禮,他還是那樣的俊秀,即使內心豐富,可臉上未著歲月的痕跡。
“看我干什么?”王紳凝神望著她,輕聲說道,“看到你,就想起在西安讀書的日子,那時真的歲月美好。網上盛傳一句話,哪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背負前行,我們那時太年輕不諳世事,所有的苦難只是父母在背。”
綠燈亮起,王紳很自然地牽了她的手向前走去,“所以回來吧,還有我,我會陪你照顧他們。”
葉茶芯有些不自然地抽出手,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岔開話題說:“這些天給你添麻煩了,真不知道怎么感謝你。”
“以身相許,意下如何?”他一臉笑意,她忍不住笑起來,“好如果你不嫌棄我是殘花敗柳,那還是我賺了。”
“那就一言為定,擇個黃道吉日,我來收謝禮。”他爽朗地笑,仿佛陰霾之中射進來的一縷陽光,周遭的一切都跟著明亮起來。
選了個日子,葉茶芯親口告訴了小芬孩子根本沒保住,一落地就死了。她的傷悲在預料之中,沒有太多的言語去撫慰她,失子之痛需要自己愈合。
父母老了,時光留在他們身上的痕跡那么深刻,困苦印在臉上的年輪更為驚心,她這才體會到冷彥秋所說的除了生老病死,其他都是小事。愛恨情仇、悲歡離合皆是微塵。
王紳托關系讓曦兒進了市幼兒園借讀,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葉茶芯沒有拒絕,好像一切都塵埃落定,直到魏書言和莫恩語逼進家門,掀起一陣龍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