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的夏夜，晚風裹挾著全息投影廣告牌的霓虹碎片，落在戴源源纖長的手指上。他正躺在懸浮按摩椅里，操縱著半空中的全息搖桿，屏幕上那個頂著呆毛的魯班七號正噠噠噠地追著殘血的敵人，炮管里噴出的虛擬火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老公，張叔家的小翠明天就要嫁給鄭平安了。”宋林芳端著一盤切好的冰鎮西瓜走過來，她的AR眼鏡還停留在《86版西游記》的播放界面，鏡片上偶爾閃過孫悟空翻筋斗云的殘影。她把盤子放在懸浮托盤上，伸手揉了揉戴源源的肩膀，指尖觸到他頸后微微凸起的神經接口——那是2024年最新款的腦機設備，能讓玩家更精準地操控游戲角色。

戴源源操控著魯班七號躲進草叢，騰出一只手抓過一塊西瓜：“鄭平安那種人渣，張叔怎么會同意？”他咬了口西瓜，汁水順著下巴流到鎖骨，“上個月我還在全息新聞里看到他，把競爭對手的全息店鋪給黑了，讓人家的虛擬商品全變成了會罵人的表情包。”

宋林芳摘下AR眼鏡，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睛，眼角的細紋里還殘留著剛才看《包青天》時被感動出的淚光：“張叔說鄭平安答應給他一套市中心的全息公寓，還說能讓小翠進虛擬現實公司當管理員。”她嘆了口氣，拿起一塊西瓜，“其實我昨天偷偷用時光望遠鏡看了一眼，小翠嫁過去之后……”

“別用那東西。”戴源源打斷她，操控著魯班七號一個閃現躲開致命技能，“說了多少次，未來是會變的，你看的只是其中一個可能性。”他的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去年宋林芳用那臺黑市買來的時光望遠鏡看了他們兒子戴樂通的未來，結果第二天戴樂通就在全息游樂場里摔斷了腿，雖然有納米機器人很快修復，但那之后戴源源就對這種窺探未來的設備充滿抵觸。

宋林芳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戴源源玩游戲。屏幕上的魯班七號已經推到了對方高地，戴源源的手指在搖桿上靈活地跳躍，像在彈奏一首虛擬的戰歌。突然，他的動作頓了一下，魯班七號被對方的刺客抓住機會秒掉了。

“嘖。”戴源源皺了皺眉，“分心了。”

“是因為張叔的事嗎？”宋林芳輕聲問。

戴源源關掉游戲界面，全息屏幕像破碎的玻璃一樣消散在空氣中。他坐起身，抱住宋林芳的腰，下巴抵在她的發頂：“我只是覺得惡心。為了一套破公寓，把女兒往火坑里推。”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我們剛結婚那三年，張叔還總夸我踏實，說林芳嫁給我肯定幸福。現在呢，他眼里只剩下鄭平安那點臭錢了。”

宋林芳拍了拍他的背，發間飄來淡淡的梔子花香——那是她用古法蒸餾的香水，在這個人人都用基因定制體香的時代，顯得格外特別：“人都是會變的。”她想起昨晚在時光望遠鏡里看到的畫面，小翠在2027年就因為長期被鄭平安精神控制，精神出現了問題，整天抱著一個虛擬娃娃說是自己的孩子。她沒敢告訴戴源源，怕他沖動去找鄭平安算賬。

這時，嬰兒房傳來一陣輕微的哭聲，是他們剛滿兩歲的兒子戴樂通醒了。戴源源和宋林芳對視一眼，同時站起身朝嬰兒房走去。小家伙躺在智能育嬰艙里，肉乎乎的小手正抓著艙壁上的全息投影，那里循環播放著《鎧甲勇士》的片段。

“樂樂乖，爸爸在呢。”戴源源伸手抱起兒子，小家伙立刻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把臉埋進去，哭聲漸漸停了。戴源源低頭看著兒子柔軟的發頂，心里那點因為張崇文而起的煩躁慢慢消散了。這個出生于2022年的小家伙，是他和宋林芳愛情的結晶，也是他在這個光怪陸離的時代里最堅實的錨點。

宋林芳看著父子倆相依的畫面，嘴角忍不住上揚。她伸手輕輕撫摸著戴樂通的小臉，想起自己懷孕時，戴源源每天晚上都會給肚子里的寶寶講《封神榜之武王伐紂》的故事，雖然他總是把姜子牙說成是會玩王者榮耀的法師，但那份溫柔卻讓她至今難忘。

第二天，張崇文嫁女兒的消息像病毒一樣在小區的全息社區里傳開了。戴源源和宋林芳沒有去參加婚禮，只是在傍晚的時候，宋林芳用全息投影給小翠發了一條祝福信息，附帶了一個她親手制作的虛擬護身符——那是用《劍俠（八仙前傳）》里的法術模型改編的，據說能驅邪避災。

日子一天天過去，戴源源依舊每天晚上玩幾局王者榮耀，只是現在他會帶著戴樂通一起玩。小家伙還太小，只能坐在爸爸腿上，用胖嘟嘟的小手胡亂拍打著虛擬搖桿，戴源源則耐心地操控著魯班七號，在游戲里保護著兒子亂按出來的英雄。

2023年出生的陸雪舞就是在這個時候闖進他們生活的。她的父親陸剛是戴源源的同事，一位沉默寡言的程序員，在2026年的夏天，因為長期加班導致神經接口過載，突然倒在工作崗位上，再也沒有醒來。陸剛的妻子帶著三歲的陸雪舞搬到了戴源源家隔壁，兩個孩子很快就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陸雪舞繼承了父親的沉靜，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看戴樂通玩游戲，偶爾會指著屏幕說：“樂樂哥哥，那個魯班好可愛。”戴樂通則會得意地揚起小臉：“這是我爸爸最會玩的英雄！”

宋林芳很喜歡這個安靜的小姑娘，經常把她接到家里來吃飯。她發現陸雪舞和自己一樣喜歡看那些老電視劇，尤其是《真命天子朱重八》，每次看的時候都會睜著大眼睛問：“宋阿姨，是不是只要努力，普通人也能變成英雄？”宋林芳總是笑著摸摸她的頭：“當然啦，就像你爸爸，他雖然不是皇帝，但他寫的程序保護了很多人的信息安全，他就是英雄。”

2027年的一天，宋林芳在全息超市購物時遇到了張小翠。她比幾年前憔悴了很多，眼角的細紋里藏著化不開的疲憊，懷里抱著一個半透明的虛擬娃娃，娃娃的臉是用鄭平安的全息影像生成的，正用機械的聲音重復著：“媽媽，爸爸今天又去喝酒了。”

“小翠。”宋林芳輕聲叫她。

張小翠渾身一震，抬起頭看到宋林芳，眼神躲閃著：“林芳姐……”

“鄭平安對你好嗎？”宋林芳問。

張小翠的眼圈瞬間紅了，虛擬娃娃突然發出刺耳的笑聲，她慌忙關掉娃娃的聲音，搖了搖頭：“他……他挺好的。”她頓了頓，聲音低得像蚊子哼，“上個月我生了個女兒，叫鄭雪花。”

宋林芳看著她強裝鎮定的樣子，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她想起戴源源說的話，未來是會變的，但有些人的未來，似乎從一開始就被釘死在了原地。

從那以后，戴源源對張崇文的鄙夷越來越深。有一次在小區的全息花園里碰到，張崇文正戴著最新款的虛擬現實頭盔，沉浸在虛擬世界里打高爾夫，看到戴源源，他摘下頭盔炫耀道：“源源啊，你看我這頭盔，鄭平安送的，能模擬七十二種不同的球場呢。”

戴源源看著他腦門上因為長期戴頭盔而留下的紅印，只覺得一陣反胃：“張叔，你看過小翠和孩子嗎？”

張崇文的臉色僵了一下，隨即又換上笑容：“看什么看，有鄭平安照顧著呢，比跟著我強多了。”他重新戴上頭盔，“不說了，我這一桿馬上就要進洞了。”

戴源源看著他重新沉浸在虛擬世界里的背影，轉身就走。宋林芳走過來挽住他的胳膊：“別生氣了，不值得。”

“我不是生氣，是覺得可悲。”戴源源的聲音很冷，“他把女兒賣了，換了個虛擬的高爾夫球場。”

時間像全息投影里的流水，悄無聲息地流淌。戴樂通和陸雪舞漸漸長大了，戴樂通繼承了戴源源對游戲的熱愛，成了學校里小有名氣的《王者榮耀》選手，而陸雪舞則像宋林芳一樣，喜歡看那些老掉牙的電視劇，她的房間里擺滿了《喜羊羊與灰太狼》的手辦，書桌上還放著一本《封神榜》的實體書——在這個電子書和全息閱讀普及的時代，實體書已經成了稀罕物。

2045年，陸雪舞嫁給了戴樂通。婚禮是在虛擬現實教堂舉行的，宋林芳特意用全息技術還原了《94版三國演義》里的婚禮場景，讓新人穿著古裝，在虛擬的賓客面前拜堂。戴源源看著穿著新郎官服飾的兒子，突然覺得自己老了，他摸了摸鬢角新生的白發，想起二十年前那個操控著魯班七號的夜晚，仿佛就在昨天。

2046年，陸雪舞生下了一個男孩。四十八歲的戴源源抱著襁褓里的孫子，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軟。小家伙閉著眼睛，小拳頭緊緊攥著，像在握著整個世界。

“爸，您給孩子取個名字吧。”戴樂通的聲音里帶著初為人父的喜悅。

戴源源看著窗外的天空，2046年的天空比二十年前更藍了，因為新能源的普及，空氣中的懸浮顆粒物減少了很多。他想起自己小時候聽楊利輝的歷史視頻，里面說過古人相信天人合一，人的名字里藏著對世界的期待。

“就叫戴天鴻吧。”戴源源說，“希望他能像大雁一樣，展翅高飛，看清這個世界的樣子。”

宋林芳湊過來看了看孫子，眼里閃著淚光：“好名字。天鴻，真是個好名字。”她的AR眼鏡里還存著當年看《真命天子朱重八》時的片段，她想，或許每個時代都有屬于自己的英雄，不一定非要像朱元璋那樣打下江山，能守住自己的小家，也是一種偉大。

日子繼續向前，像一輛勻速行駛的磁懸浮列車。2052年的秋天，六歲的戴天鴻背著智能書包，第一次走進了全息小學的校門。他的書包上印著魯班七號的卡通形象，那是戴源源特意找人定制的，據說用了最新的納米材料，能自動調節溫度和重量。

戴源源和宋林芳站在校門口，看著孫子蹦蹦跳跳地走進教學樓，身影消失在全息投影的彩虹門后。宋林芳的頭發已經花白了，臉上布滿了皺紋，但那雙眼睛依舊清澈，只是現在她看老電視劇時，需要戴上更高級的助視器。

“時間過得真快啊。”宋林芳感慨道，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這幾年她的聲帶因為長期使用而有些磨損，醫生建議她用語音合成器，但她總說還是自己的聲音聽著舒服。

戴源源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因為常年做家務和看實體書，指腹有些粗糙：“是啊，一轉眼，樂樂都結婚七年了，天鴻都上小學了。”他頓了頓，看向遠處的天空，那里有幾架無人駕駛的飛行器正在巡邏，“還記得2025年那個晚上嗎？你說張叔把小翠嫁給鄭平安，我當時氣得差點砸了游戲設備。”

“怎么不記得。”宋林芳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盛開的菊花，“后來小翠怎么樣了？我好久沒聽到她的消息了。”

“前兩年聽說她終于和鄭平安離了婚，帶著雪花開了家虛擬現實服裝店，專門賣那些老電視劇里的同款衣服，生意還不錯。”戴源源說，“張叔前年去世了，聽說走的時候還戴著那個虛擬高爾夫頭盔，手里攥著鄭平安送他的球桿。”

宋林芳嘆了口氣：“人各有命吧。”她抬頭看了看太陽，陽光透過空氣凈化器的過濾，變得格外柔和，“我們回家吧，我想看《劍俠（八仙前傳）》了，你陪我一起看。”

“好。”戴源源點點頭，扶著宋林芳慢慢往家走。

他們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像兩條交纏在一起的藤蔓，從2025年延伸到2052年，還將繼續延伸下去，穿過更多的歲月，直到被未來的光芒吞沒。路邊的全息廣告牌上，魯班七號的最新皮膚正在閃耀，而在不遠處的公園里，幾個孩子正在用全息投影模仿《鎧甲勇士》的動作，他們的笑聲像風鈴一樣，清脆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