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驚蟄剛過,宋林芳躺在市一院的VIP病房里,指尖劃過手機屏幕上王者榮耀的英雄列表。戴源源端著保溫桶進來時,她正用露娜在訓練營里練習月下無限連,婚紗改的病號服袖口沾著點碘伏。
“媽熬的鴿子湯,”戴源源把碗遞過去,金絲眼鏡后的眼睛彎成月牙,“剛算完樂通的生辰八字,金木水火土全占,以后學數學肯定隨我。”
宋林芳嗤笑一聲,操縱露娜劈碎最后一個假人:“戴博士,你兒子剛從娘胎出來三小時,就給他規劃奧數路線了?”她呷了口湯,突然把手機懟到丈夫眼前,“你看這新英雄‘戴宗’的技能,位移加速帶眩暈,策劃絕對看過《水滸傳》。”
戴源源皺眉推了推眼鏡:“太爺爺要是看見,又得罵街。”他伸手摸了摸妻子汗濕的額發,腕骨上的數學公式紋身蹭到她皮膚——那是他博士畢業時紋的歐拉恒等式。
病房門被推開,吳秀玉抱著襁褓進來,鬢角別著朵康乃馨。“樂通剛拉了,”她把孩子往戴源源懷里塞,“你爸在樓下跟護工算住院費優惠,說打九折再滿減,比超市促銷還劃算。”
戴源源抱著兒子顛了兩下,小家伙突然睜開眼,黑葡萄似的眼珠轉了轉。“他在看天花板的斐波那契螺旋紋,”戴源源語氣肯定,“我讓裝修隊特意刷的。”
宋林芳翻了個白眼:“明明是我選的星空壁紙。”她忽然坐直身體,“對了,太爺爺什么時候到?”
“剛打電話說在地鐵上,”吳秀玉削著蘋果,果皮連成條沒斷,“你爺爺推著輪椅送他來的,金海叔說要給樂通包個五位數紅包,愛珠嬸子罵他老糊涂。”
正說著,戴金海推著輪椅進門,黃愛珠拎著個紅布包跟在后面。輪椅上的戴宗直挺挺坐著,壽眉擰成疙瘩,身上那件中山裝洗得發白,領口別著枚褪色的抗美援朝紀念章。
“重孫子呢?”戴宗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目光掃過病房,最后落在戴源源懷里的襁褓上。他這輩子最恨兩件事:一是別人叫他“神行太保”,二是孫子輩總拿《水滸傳》里的戴宗打趣。
黃愛珠搶過紅布包塞給宋林芳:“別理這老東西,他今早偷偷翻《現代漢語詞典》,說‘樂通’倆字筆畫加起來是23,質數,吉利。”
宋林芳打開紅包,里面除了一沓現金,還有張泛黃的照片——戴宗穿著軍裝站在鴨綠江邊,背后是硝煙彌漫的橋。“太爺爺,這是您年輕時?”
戴宗哼了聲,眼睛卻瞟著照片:“1951年拍的,那年我23,跟樂通一個質數。”他突然咳嗽起來,戴金海趕緊遞過保溫杯,里面泡著胖大海和枸杞。
“醫生說您得少說話,”戴金海替父親掖了掖毛毯,“剛才在地鐵上,他非跟年輕人爭座位,說自己117歲,該讓著點。”
吳秀玉把蘋果遞給戴宗:“爸,您嘗嘗,林芳她媽從煙臺寄來的。”
戴宗咬了口蘋果,突然指著戴源源:“你給樂通起的什么破名?不如叫戴建國,跟我一個輩分。”
宋林芳笑著把孩子抱過來:“太爺爺,‘樂通’是希望他快樂、通達,跟數學沒關系。”她掀開襁褓一角,小家伙正攥著拳頭打哈欠,指甲蓋粉粉的。
戴宗突然伸手碰了碰重曾孫的臉,皺紋堆里的眼睛亮起來:“這小子,耳垂像我。”
2028年,樂通三歲生日那天,戴家客廳堆滿了禮物。宋林芳剛把蛋糕擺上桌,就看見戴源源舉著平板電腦追兒子——屏幕上是他自編的數學兒歌,“1像鉛筆細又長,2像小鴨水上漂”。
“別逼孩子了,”宋林芳把樂通抱過來,“他剛才把你的微積分課本撕了折紙飛機。”
戴宗坐在沙發上,戴著老花鏡看報紙,頭版標題是“首例人腦芯片臨床試驗成功”。“老東西,你看這個,”黃愛珠湊過去,“說以后能把知識直接裝進腦子里。”
戴宗把報紙往桌上一拍:“胡鬧!我當年背九九乘法表,背到吐血才記住。”他轉頭看樂通,小家伙正拿著籃球往墻上拍,球是宋林芳買的,上面印著庫里的簽名。
戴源源突然驚呼:“樂通剛才拍球的節奏是3、5、7,質數序列!”
宋林芳翻了個白眼,把籃球塞給兒子:“去跟爺爺玩,別理你爸。”
戴金海正在陽臺侍弄花草,聽見動靜探出頭:“源源,你媽燉的排骨湯好了,去端出來。”他今年87,背有點駝,但每天還能騎自行車去菜市場。
樂通抱著籃球跑到戴宗面前,舉起來要太爺爺拍。戴宗顫巍巍站起來,接過球拍了兩下,突然笑了:“這玩意兒比手榴彈輕多了。”
黃愛珠端著水果過來:“1948年,他在村里打籃球,把籃筐砸壞了,被他爹追著打。”
戴宗瞪了她一眼,繼續拍球,樂通在旁邊咯咯笑。陽光透過紗窗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格子,像小時候數學本上的橫線。
2030年的除夕夜,全家圍在餐桌前吃年夜飯。樂通已經會用勺子自己吃飯,他突然指著電視里的王者榮耀比賽:“媽媽,那個叔叔在用戴宗!”
宋林芳趕緊換臺,戴宗卻看得直點頭:“這英雄跑得快,比我當年送信快多了。”他今年122歲,說話還是中氣十足,只是走路得拄拐杖了。
戴源源給父親倒了杯酒:“爸,您去年算的那組彩票號碼,中了五百塊。”
戴國遠抿了口酒:“小意思,我最近在研究雙色球的概率模型。”吳秀玉在旁邊瞪他,他趕緊夾了塊魚給妻子。
黃愛珠給樂通夾了塊排骨:“慢點吃,太奶奶給你留了紅包。”她今年88,記性不太好,早上把降壓藥當成維生素吃了,被戴金海數落了一頓。
樂通突然舉起筷子:“爺爺,1加1等于幾?”
戴源源剛要回答,戴宗搶著說:“等于王!”他用筷子在桌上擺了個“王”字,逗得樂通直拍手。
宋林芳拿出手機,點開家庭群里的照片——是去年拍的五世同堂照,戴宗坐在中間,懷里抱著樂通,其他人圍著他們,笑得眼睛都瞇起來。
2032年秋,樂通上小學一年級。開學第一天,宋林芳牽著他的手走進教室,看見戴源源正跟老師討論課程表:“能不能把數學課調到上午?研究表明,這個時間段兒童的邏輯思維更活躍。”
宋林芳把丈夫拉到一邊:“你再這樣,老師該以為樂通是數學怪胎了。”
樂通卻舉著作業本跑過來:“媽媽,我會寫自己的名字了!”紙上的“樂通”兩個字歪歪扭扭,像剛學會走路的小孩。
戴宗拄著拐杖站在走廊里,看著操場上奔跑的孩子:“想當年,我上學要走十里山路,哪有這么好的條件。”他去年摔了一跤,腿不太利索,但每天還是要跟著戴金海散步。
黃愛珠拎著書包跟過來:“放學早點回家,太奶奶給你做紅燒肉。”她的記性越來越差,卻總能準確記得重曾孫愛吃什么。
樂通突然指著操場邊的籃球架:“媽媽,我想打籃球。”
宋林芳笑著點頭:“周末帶你去體育館,爸爸以前是大學籃球隊的后衛。”
戴源源推了推眼鏡:“我當年的三分球命中率是47.3%,精確到小數點后一位。”
戴宗哼了聲:“花架子,我年輕時候扛著糧食能跑二里地。”
2035年,樂通上三年級了。這天下午,宋林芳去學校接他,看見他正跟同學打籃球。戴源源站在操場邊,拿著秒表計時:“樂通剛才的運球速度是每秒1.2米,比上周快了0.3米。”
宋林芳踹了他一腳:“別給孩子壓力,他開心就好。”
樂通投籃沒中,跑過來喝水:“媽媽,老師說我數學考了98分。”
戴源源剛要說話,手機響了,是吳秀玉打來的:“你們快回來,你太爺爺把平板電腦拆開了,說要研究里面的芯片。”
一家人趕到家時,戴宗正坐在地上,手里拿著螺絲刀,平板電腦的零件散了一地。黃愛珠在旁邊急得直跺腳:“老東西,那是源源剛買的,一萬多呢!”
戴宗舉著個小芯片:“這玩意兒比子彈頭還小,能裝那么多東西?”
樂通蹲下來,撿起一塊零件:“太爺爺,這是存儲芯片,能存好多游戲。”
戴宗突然笑了:“比我當年背的密碼本厲害。”他把芯片遞給樂通,“你裝回去,裝好了,太爺爺教你背九九乘法表。”
宋林芳看著眼前的景象,突然覺得鼻子發酸。戴宗的中山裝袖口磨破了,戴金海在給父親捶背,吳秀玉在收拾零件,戴源源在跟樂通講芯片原理,黃愛珠在廚房忙活——陽光穿過窗戶,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一幅流動的畫。
晚上,樂通躺在床上,宋林芳給他講故事。“太爺爺為什么不喜歡《水滸傳》?”樂通揉著眼睛問。
宋林芳摸了摸兒子的頭:“因為太爺爺覺得,真正的英雄不是小說里寫的那樣,是像他一樣,認真生活的人。”
樂通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很快就睡著了。宋林芳走到客廳,看見戴源源在給戴宗讀報紙,頭條是“127歲老人刷新最長壽紀錄”。戴宗閉著眼睛聽,嘴角帶著笑,手里還攥著那個沒裝回去的芯片。
黃愛珠端來水果,輕輕放在桌上。戴金海把毯子蓋在父親腿上,動作輕得像怕驚醒蝴蝶。窗外,月光透過梧桐葉灑進來,落在“五世同堂”的全家福上——照片里的人,老的會更老,小的會長大,但有些東西,永遠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