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朝宮闕
- 安知渝之樂
- 2712字
- 2025-07-08 18:21:17
晨光剛漫過窗欞,束就已在案前枯坐了兩個時辰。院門外的石獅子被晨露打濕,泛著冷光。昨夜更夫打梆子時,她聽見巷尾有馬蹄聲掠過,驚得她披衣坐了半宿,直到雞叫時才起身。
自從昨日那番言辭出口,束便如驚弓之鳥,整日里魂不守舍。她滿心懊悔,暗恨自己太過莽撞,尚未摸清對方立場就貿然開口。此刻的她,心中滿是不安,生怕林星漢向女君告發,那她此前的努力可就全白費了。門外每一次叩門聲響起,都似重錘敲擊在她心頭,驚得她冷汗涔涔。她不是沒想過一走了之,可如今的盛京,那些有膽識、有忠義之心的人,早已在那場浩劫中消逝殆盡,剩下的,不過是些只求自保、明哲保身之徒。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場賭局上,期盼這個初入官場的年輕人,還未被官場的污濁完全浸染,仍能堅守初心。
林星漢踏入皇宮,腳步沉重而遲疑。他的內心正經歷著激烈的掙扎,是該遵從本心,勸女君停止修建水渠,還是為了謀求晉升,選擇與女君站在同一陣線?在這般糾結中,不知不覺已到辰龍殿前。還未踏入,便聽見殿內傳來女君的怒斥聲,聲浪震得空氣都微微發顫。
他屏息凝神,隱約聽到邊關傳來噩耗,一座至關重要的經濟貿易要塞失守了。正思忖間,只聽“啪”的一聲,一碟文書如離弦之箭般飛了出來,摔落在地,差點砸中他的腳,緊接著,負責匯報的宦官臉色慘白,連滾帶爬地從殿內逃了出來,那狼狽模樣,盡顯惶恐。
林星漢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殿內。殿中燭火搖曳,將女君的身影在墻上拉得忽長忽短,更添幾分威嚴與壓迫。他將大疊文書輕輕放在案前,女君似是余怒未消,揉著額頭,看都未看他一眼,冷冷開口:“如果還是勸停修水渠,就不必開口了,把東西都拿去燒了!”
林星漢彎腰抱起文書,本是想勸女君停修的話到嘴邊卻改成了渠不能停。“雖都說停修水渠,但下官認為,水渠停不得!”
“你說什么?”女君聞言,終于抬起頭來,目光如炬,直直地盯著他,良久,饒有興趣地問道:“說說看,為什么會有不同看法!”
“卑職只是認為修渠之事已過半,如此時停修,則前功盡棄。”林星漢有條不紊地回答。
女君緊繃的面容終于緩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笑意:“以前倒沒注意過你,你叫什么名字?”
林星漢謙卑地低頭:“卑職叫林星漢,在女君面前不值一提。”
“林星漢,本君記得你,你是文科狀元?當年的一篇文章可是轟動盛京啊?怎么做上了侍中這樣的差事了。憑你的才能,委屈你了。”女君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欣賞與惋惜。
林星漢抬頭看她,眼底有紅血絲,卻亮得驚人:“卑職惶恐,以前是卑職年輕氣盛,入了官場,才知自己的才能是如何淺薄!”
女君笑了,她指尖在桌上輕輕一點,“那些蠢才不過都是些隨聲附和的庸俗之輩罷了,本女君一個都不放在眼里。”
“既然群臣都反對,女君何不拿出個利大于弊的方案來,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那你有何想法?”女君眉頭一挑,露出少女明媚的笑意。
他從袖中摸出個小冊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跡:勞工籍貫、每日食糧、病死人數……最末一頁,畫著條歪歪扭扭的水渠,渠邊標著三個小字:灌溉渠。“停修,只會讓前面所有的努力全部白費。”林星漢的指尖落在那三個字上,“只要能保證將來惠及每一個人,卑職想百姓都不會拒絕的。連接灌溉渠,再查克扣糧餉的蛀蟲,讓每一個參與修建的人不用擔心挨餓。”
……
林星漢不知一股腦說了多久,只知出宮時天已黑近,好久沒這么痛痛快快的說過話了,一種莫名的愉悅感席卷全身。路邊傳來賣豆腐腦的吆喝聲,尋常的市井氣漫進來,裹著燭光落在那本小冊子上,林星漢眼里閃著久違的光,仿佛當初懷揣的那種凌云壯志的抱負感又回來了。他忽然想起昨夜李束臨走時,那句被風卷走的低語:“有些話,得先站到一定的高度才有人聽。“
他第一次買了街邊的那碟精致糕餅。豆沙餡的甜香漫開來,竟壓過了連日來心頭的腥氣。
——
昨夜的一場小雨來得及走得也及,天微微亮,遠方泛起魚肚白,一陣涼意帶著晨露席卷而來。府門被輕輕叩響時,林星漢尚未從昨夜的輾轉中完全清醒。他披衣起身,只見階下立著幾位面生的宦官,身后跟著數名抬著箱籠的仆役,金光閃閃的器物邊角從半開的箱蓋里透出來,晃得人眼生疼。
為首的宦官尖細著嗓子宣旨,聲音穿透清晨的薄霧,字字清晰——女君青蕪,封林星漢為通政使,正三品銜。隨旨賞賜的,有堆成小山的金銀,一張毛色油亮的麂皮褥子,外加十名伶俐女使與十名家丁。
林星漢僵在原地,指尖微微發顫。通政使,三品官,這是他寒窗苦讀數十載,又在官場蹉跎近十年,連仰望都覺奢侈的位置。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只剩滿心的惶恐在胸腔里沖撞。
“林大人,接旨吧。”宦官臉上堆著笑,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直到接過那明黃的圣旨,指尖觸到冰涼的綢緞,林星漢才猛地回神,忙請宦官進屋奉茶。對方卻擺了擺手,眉眼間的熱絡幾乎要溢出來:“林大人不必多禮,咱家還得回宮復命呢。往后您可是女君跟前的紅人,咱家說不定還有要仰仗大人的地方。”說罷,帶著人浩浩蕩蕩地離去,留下滿院的箱籠與驟然涌入的人聲。
冷清了許久的林府,頃刻間被喧囂填滿。女使們忙著擦拭陳設,家丁們在院中整理新到的物件,腳步聲、說話聲此起彼伏。林星漢站在堂中,看著這突如其來的熱鬧,只覺得像一場荒誕的夢。
李束不知何時立在廊下,素色的衣袂在晨光里輕輕飄動。她看著手足無措的林星漢,語氣平淡:“慢慢習慣吧,往后你的府邸會越來越大,人也會越來越多。”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閃著光的金銀,“人一旦嘗過權力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去了。”
林星漢轉頭看她,嘴唇翕動,卻吐不出一個字。他腦海里反復回放著昨日在朝堂上的情景——他本想恪守本心,卻在最后關頭,對著女君青蕪說了幾句違心的話,不過是順著她的意,點了點頭,附了幾句淺見。就因這短短幾句話,竟一步登天。
“不必有心理負擔。”李束走近幾步,聲音壓得低了些,“即便你昨日一言不發,結果也不會有什么不同。青蕪如今最缺的是自己人,你在她眼里本就是可塑之才,加官進爵是遲早的事。”
這話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林星漢。他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羞惱,仿佛被人當眾揭了短:“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對女君如此了解?”
李束抬眸,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我自然了解她。我知道她的狼子野心,知道她為了權力可以不擇手段。”她輕笑一聲,帶著幾分譏誚,“你為這點小事內疚?在青蕪眼里,這些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塵埃罷了。”
“不可理喻!”林星漢胸中騰起一股無名火,他猛地拂袖,轉身便走。明黃的圣旨還攥在手中,沉甸甸的,卻比不過心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狂喜,有不安,還有一絲被李束說中后的難堪。
他頭也不回地跨進內院,將身后的喧囂與李束那平靜卻銳利的目光,一并隔絕在外。廊下的風卷起幾片落葉,李束望著他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廊柱上的雕花,眼神幽深如潭。但見天空微舒白,西路金光大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