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震也不想節外生枝,出門上馬,走得很快,才到官道左近,蓬的一聲響,卻是梁崇義從鞍上跌了下去。
“兄長?”
杜宗文勒住馬,劉一搶先跳了下去,他真是只猴,爬上竄下,動作敏捷得很。梁崇義雙目緊閉,神情大苦,臉色蒼白,口鼻流血,呼吸莎莎嘶嘶的響,已是不省人事。大概是吃花金剛拉傷了!
杜宗文一時慌了手腳,要是有個萬一便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了”!程震本來馬也沒下,他對這個不知輕重利害的妹婿相當的不滿意,更不用說他的什么義兄義弟,現在見人喚不醒,流矢跳下鞍來。
“快去!就近喚個待詔來,再攔一輛馬車!”民間技藝奇絕,堪侍奉天子者,往往待詔翰林院中,李太白以文學待詔,賈昌以斗雞待詔,花金剛以相撲待詔,醫生等各行各業也有待詔者,久之待詔便成了一個熟詞,用來指稱各行業的技藝人,就好比現代的“師傅”一詞。
這條道上人馬很繁,馬車很快就過來了。人抬上了車,程震主張向渭橋走,離城遠,渭橋左近是有藥店醫家的。走出沒兩里,一頭大青驢子便馱來一個眉長須白的醫待詔。
“相撲斗傷的,傷大概在胸部,人已昏過去了!”
杜宗文站在車尾說話,說實話他對中醫的急救沒有信心,要是肋骨斷裂傷到臟腑,似乎只有死路一條。這老頭倒沒有畏難,診了脈又扒眼皮掰牙嘴看了,便開箱取出一包針來。
“公子,且合上門,受不得風的!”
劉一鉆了進去,杜宗文將門合上了,程震道:“且放心,器質上的傷易治,只是需時間養!”杜宗文道:“但愿如此,舍生取義,殺身成仁,我這義兄有之!”便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也真是義士!花金剛也是京兆成名的人物,他為何要與你為難?”
杜宗文道:“這話也長,阿兄與他有交情?”程震道:“說不上交情,見過幾面,你興許不知道,大姊的夫君(呂諲)做過西平郡王的支度判官!”抬眼望了過來,不知道猶可,知道還喊著射殺便不可理喻了。
杜宗文道:“我殺了他過命的兄弟,又殺了他這兄弟的幾個兄弟,簡接致死的有二十五人!”程震臉色煞白,嘴唇發起顫來:“什?可…可是真?”
杜宗文點頭,哂笑道:“我知呂侍御(殿中侍御史)做過河西支度判官,花金剛也知道河西節度判官嚴武、掌書記高適是我的世叔,可他依舊不肯罷,我這義兄本不相干的,他卻要扯進來謀害!他既然想要我死,想要我的親友死,我豈肯讓他活的?”兩只眼里燃了火凝了冰,愈發光亮了。
程震莫名地害了怯,低頭轉身道:“你…你是怎殺的?”杜宗文道:“這話也長,他們都該死,每條人命都經得王法,不然人早就在獄中了,他花金剛也不需耍這些手段!”
“可…這也不是法!”
程震踱了幾步,又道:“你今天隨我回家,見見姊夫,平章平章,明日圣人出幸華清宮,百官皆從,就不在城中了!姊夫知道《秋聲賦》是你所寫,歡喜不已,不是今日有朝,昨晚上就過來看你了!”
杜宗文揖了一手表示感謝,卻道:“花金剛這事不得了,西平王要是摻進來,說不好倒牽累了阿兄一家,我還是住客棧的好,阿兄回去與侍御平章平章,要是覺得好時,我便將休書寫了送來。”便轉身往車后去了。
程震沒有說話,其實他做事都是稟命而行,要不是他爺的,要不就是他姊夫的,他爺和他姊夫倒是都喜歡這個快婿的,可是他們并不知道這廝在外面鬧出恁大的麻煩,所以一時他還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馬車門開了,劉一在里面嚷道:“人醒了,得活,斷了三根肋條,肺腑挫傷出血!”還真是喜出望外,大概這種傷在冷兵器時代并不罕見,相應的治療技術也高。沒有一個死問題不是被活人攻克的,這也是人類社會的一條真理。
醫待詔的話說得更為專業,回店取兩塊板夾了,又將了膏藥、丸藥、湯藥來,吩咐了一篇靜養的長話,收錢入兜,便跨上驢子一顛一顛去了。
馬車需緩行,程震先去了,只留了一伙家兵隨著。入了城,家兵也去了,只留了程實一個。
回到琉璃客棧天已黑了,人還沒有抬上去,劉一先嚷了上去:“鄭姊姊,你的丈夫來家了!”鄭娘子正望的緊,還以為他說的是杜宗文,掩著嘴笑道:“哎喲,小弟,你這嘴可真招人喜歡的,姊姊要好好賞你!”便摘下耳上一顆包金的珠子來。
劉一伸手便接,鄭娘子道:“往后,你便喚嫂嫂,嫂嫂還有好的賞!”劉一道:“現在便喚,將右耳的也摘了予我!”鄭娘子就摘下了右耳,拿在手里道:“喚了才有!”
“嫂嫂,嫂嫂!”
“好,好,拿著,賞你!”
鄭娘子正笑的歡,程實、程寶便抬著梁崇義過來了。劉一玩著珍珠耳珰道:“我之前以為你喜歡我老大,還替你不值,沒想卻不是!”
“哎,這話是什意思?”
鄭娘子轉頭問,“這抬的是誰?”劉一道:“你丈夫唄!”鄭娘子急走近一看,卻是一條壯實漢子,粗眉大眼的,流矢又問:“哎,劉一,這是誰?”
這聲音清脆,揚得很高,梁崇義睜開了眼,一股妙香先鉆入鼻中,轉頭便看見了一個婦人的背影,衣著華麗,腰下渾圓,頭發濃黑。
“你丈夫嘛,梁大哥,老大拜他做了義兄!”劉一將耳珰在磨勒眼前晃著,這廝泥木似的跪在門側。
鄭娘子整個人都不好了,愣了愣,就往房里走。程實倆個將人抬了進去,放下又去敲紗廚門。鄭娘子又想錯了,以為是杜宗文,沖著門哭嚷道:“你的奴你想給誰便給誰,一張門卻來敲,敲什的?敲給誰看來?”
梁崇義就不自在了,卻也做不得聲。
劉一道:“是老大說的,梁大哥身子需靜養,得睡里間床上,要嫂嫂好好照顧!”鄭娘子氣急,嚷道:“劉一,你怎恁的不良,得了人好反嘴就咬人的肉吃!”劉一道:“我怎的了?磨勒,我怎的了?”
“你就不是物,你老大也不是物!我不管,我反正不依,不依…”
哭得愈發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