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起來，老子可要不辭而別了！”

杜宗文便哎呦一聲睜了眼，紅線抽回了指頭，臉上淺笑，努了努嘴。李平康背身立著，身材清瘦而長，有松柏之姿，愈發顯出江湖高手的風采來。

杜宗文爬過去，什也不說，抱住腿便嚎哭起來。真誠是最大的必殺技，那么怎么著才是真誠呢？在古人的認知里就是哭！申包胥復楚靠的是哭，劉備三分天下靠的是哭，哭得好莫說感動人，便是天地鬼神也可以感動。

杜宗文現在哭得很好，眼淚嘩嘩的，一來美人在旁，他有點戲精上身；二來這個師傅對他確實很重要，不僅僅是討一兩瓶藥，甚至也不僅僅是學一身絕技，而是他可以由此進入刺客的世界。

他非常肯定這對父女是刺客，什么是刺客？隱匿身份，煙火人間，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與尋常百姓無異，悠哉過活，有著正常營生，一旦接著定單，便換裝易形，飛檐走壁，潛入深宅內院，取人項上人頭，抽身而去，神鬼不覺。

唐傳奇中這樣的人物有不少，京西店箍桶老人劍如電光，東市車中女子身似飛鳥，蘭陵老人七劍呈斗，汝州俠僧銅頭鐵骨，聶隱娘神通近仙，古押牙義高薄天。

還有紅線的太一神行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紅線現在還不是個刺客，當她寫“身無彩鳳雙飛翼”時臉上的神情分明是遺撼，也似乎可以斷定她現在與薛嵩沒有關系——

傳奇中寫的是代宗大歷前后的事，距離現在最少也還有十年，李平康倒有可能與薛嵩相識，畢竟同坊，一個是貓，一個是鼠。

父女倆摸走自己的漆盒，可能是聞知了自己駕豬吆喝售無價寶的事，閑著也是閑著，就當練練手。至于今日撞上，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故意隨過來的，練一練膽色。

神偷與刺客是異曲而同工，就像詠春大師廖凡所說，能摘你扣子就能割你喉。同理，能悄瞇瞇取你身上之物就能悄瞇瞇取你項上之物。

李平康一臉煩惱，紅線卻在后面笑，還悄瞇瞇的用指頭夾吃案上的菜，當著人的面她都不好意思的。

“咚咚咚！”門敲響了，然后是唐二娘的聲音。

李平康無奈，嘆一聲道：“公子且收聲，容老子細計較！”杜宗文不肯，抱得愈發緊了，哭得愈發兇了。紅線臉上的笑也愈發開了，這癡兒好無賴的！李平康連嘆數聲，只得說：“公子但能備得束修，老子必傾囊而授！”

束修便是拜師的禮物，這里當然不會是指十條肉干那么簡單的。

杜宗文立即收了聲，嚷道：“師尊但吩咐，弟子必能備的！”李平康轉身道：“且慢應口！祖師爺的規矩，非血親骨肉，要入我門，當備束修。一須美人頭，二須壯夫心，三須貴人袍，四須富人財，五須當身股上肉，缺一不可！”

這是什么他媽的束修，黑社會也沒有這樣黑的呀，網傳的撒旦教也不過如此吧！杜宗文呆住了，開始打退堂鼓，他望向了紅線，有求救的意思。紅線嘴唇油亮，嘴里似乎還嚼著東西，表情有幾分尷尬，但是并沒有震驚，看來這些規矩是確實有的。

“公子知難而退是最好的，老子就此告辭了！”李平康一揖便要走，紅線流矢起了身。

杜宗文道：“阿叔，小子有心，一時也無力置辦得，愿另有所求！”李平康站住了腳，杜宗文道：“小子生來體弱，愿阿叔賜一二益氣活血之藥！”中風其實就是氣虛血瘀。

紅線道：“這也容易的，過兩天你來李衛公后山。”李平康瞪了女兒一眼，不置可否，走了出去。紅線低了頭，抱阮咸緊隨。

杜宗文起身相送，卻吃唐二娘扯住了：“公子，財帛星君來拜！”身子一側，便現出來一個二十來歲錦袍胖子，一米六也不到，身體卻成了圓桶狀，肥頭大耳，一臉油光，手里盤著一串珠子，比嚴武手上那串似乎還要好些。

“杜公子，王紹有禮！”揖手傴身，倒是挺有禮的。

唐二娘道：“至富王家的，元寶公的嫡長孫，人都喚小星君！他爺是大星君，祖爺是老星君，一宅子的星君，一宅子的財帛！”杜宗文一笑，揖手道：“星君公，久仰！久仰！”人還是要出名呀，昨日送上門去無人理會，今日卻尋上門來了。

“豈敢當此名，公子但喚龜年便可！”

“好！龜年兄，有請！”

杜宗文將王龜年讓了進去，唐二娘自作主張，喚人將酒菜撤了下去換新的來，又喚來了舞伎、樂伎，歌舞佑酒，鬧得十分歡悅。

王紹大概是奉了家命來的，開口便說起“二師兄”來，稱杜宗文高義，說花子乞兒吃到肉粥時是好何的歡呼感念，然后又說到了王虔實租給他的青馬：

“這廝眼濁，識不得公子，竟做出這等失禮的事來！可話要說回來，也不怨他，我祖爺的規矩太嚴，莫說下人們不敢妄做，便是我這個嫡親的孫兒，也是處處謹小慎微的，只恐受責罰！”

這話說的真好，王元寶家風頗正，也是可喜，杜宗文道：“龜年兄言重了，不怕笑話，我家無馬，只得一驢，不是這馬齒年穩重，我也不敢騎的，說來還要感謝虔實公，彼能以長輩之心待我，是愛我也！”

“公能不罪便好了，他哪有此心的！”

王紹將話一頓，便道：“聽說公子昨夜遇了刺客，可是真？”杜宗文笑道：“也不知是夢是幻，反正賊毛未見一根，我也未損一毛！掌柜報到兄耳中了？”王紹點頭，嘆了一聲，道：“歲時不靜，盜賊猖獗，公子可是得罪人了，或者身有重貨？”

“也說不明白，昨日此袖中倒有…”

杜宗文抬起了袖子，好像漆盒已經在了！流矢一摸，確實是在了，那李平康父女今日過來是為還盒子的？

“如何？”

“倒有幾文散錢的！”

王紹點頭笑了一下，道：“既是如此，我倒有個主意，公子若不棄可移住我家禮賢堂，也不敢說萬全，多少心安些。”侍酒的女妓笑道：“那定是萬全的，星君家一是錢財多，二是奴仆多，三是狗馬多！”

另一個道：“是呢，我聽誰說來，星君家是駿馬萬匹，家兵三千，滿天下行商買賣，沒有一個盜賊敢拿正眼瞅上一瞅的！”

“哎，豈有此理，不實不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