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燈后風嘯得厲害,搖鈴撞戶一刻也不得安寧,后來磨勒與程實的鼾聲便起來了,較著勁般一聲兇似一聲,杜宗文心中本來有事,睡得不踏實,迷迷糊糊地耳內便有了些腳步聲。
有腳步聲也不奇的,畢竟是客棧,杜宗文也沒有入心,大概是受了傳奇的影響,便看見紅線到了門外,衣服是換了,穿了一身紫色的勁裝,頭上的花翠摘了,沒有蒙面,如水的月光映在她雪白的臉上,也映在她手中的上龍紋匕首上。
她非常小心的側著耳,聽著門內的聲響,在選擇合適的時機便要摸進來,不是為了害他的性命,而是為了還他的無價寶。
夢中的杜宗文便篤定這一點,就像在傳奇小說中,她受薛嵩之命,可以殺掉田承嗣卻只是取走了床頭的金盒一樣。杜宗文很愿意成全她,睡著不動,讓她將漆盒放回來。
門沒有明顯的響聲便開了,紅線走了進來,勁裝的她好纖瘦,就像一只大頭猴子。人望著榻過來了,正當杜宗文想看清她的臉時,耳邊猛然起了聲暴呵:“主公,有賊!”
是磨勒的聲音!杜宗文猛然驚醒,便看見一條黑影竄出門去了,一時發怔,也不知是夢是幻。
“主公?主公?”磨勒慌聲喚著滾爬過來。
冰冷的夜風也在往里面灌,杜宗文完全醒了過來,是真的,真有刺客,只是不是紅線,背影就不像!鄭娘子在里間也出了聲,很快就有燈出來了,程實還不知所以揉著眼睛發怔。
中國的刺客文化源遠流長,大概在春秋之世就非常盛行了,諸侯貴族為了私怨,為了公器,為了國仇,買客刺人,以最簡易的方式,以最小的代價搏取最大的利益。而刺客們或為報恩,或為名聲,或為財貨,或為子孫,也是悍不畏死,拿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
因為矛盾永恒,爭斗永恒,所以不管哪個時代都存在著這樣的買家與賣家,唐朝更是如此,所謂“挾彈飛鷹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橋西”。只要賣家敢出錢,就沒有刺客辦不了的活。
代宗朝一代權閹李輔國就是死在刺客之手,憲宗朝的宰相武元衡也是死在刺客之手。
李林甫為了防刺客,宅中門戶數重,重重上鎖。墻壁修建了大量的夾層,以備一時之急。就這還不放心,入寢之后是一更一換臥室,就是家人也不知道他睡在何處。
甚至有人認為謫仙李白的第一職業就是刺客,不然也無法解釋此公一輩子沒有工作——過的日子卻是揮金如土!
可惜的是歷史文獻中從來就沒有完整的記載過這些刺客們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何訓練,如何接活,有沒有師承,有沒有組織,有沒有經紀人。
今晚這個刺客是誰遣的?
杜宗文認為不是花金剛便是薛嵩,花金剛是關中五俠之首,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是關中游俠的領袖,不一定有組織有門派,但是絕對是個公認的盟主,平時替小兄弟們平事、減罪、脫罪、撈人應該沒少做。
如果說花金剛是通過自己武藝、道德、能量獲得了江湖地位,那么薛嵩就是通過左手握法律右手握罪證來掌控京兆的江湖,這也是他為什么不往范陽當將軍的原因。
兩人都有能力遣出刺客,也有動機!花金剛為了維持他的江湖地位是必然要來與王去榮報仇的。而薛嵩則是為了恐嚇自己與他合作,或者更干脆點殺掉自己借禍花金剛。
可以想見的是刺客還會來的,一次又一次,直到達到他們的目的,自己要想平安無事,最簡單的法子就是離開長安,離開關中。
或者與花金剛達成公開的和解!
自己或許天亮就應該去見哥舒翰,可是這老子為什么要幫自己?這老子是很講情誼的,當年王忠嗣被李林甫陷害下獄,玄宗用他暫時代替王忠嗣掌管隴右軍,此公聽了非但不歡欣鼓舞,反而極力為恩主作無罪辯護。
玄宗著惱,怒而離座走人。此公不肯罷,膝行磕頭,步步追之,辭情慷慨,聲淚俱下。玄宗感動,王忠嗣得以減死,貶為漢陽太守。
至于嚴武、高適的情面,是哥舒翰有恩于他們,而非他們有恩于哥舒翰,他們識恩義的話就應該委屈自己成全恩主,而非恩主委曲自己成全他們。
至于大局,只要哥舒翰、楊國忠提前了解事情的原委,不管薛嵩挑不挑,自己怎么死都沒有任何關系的!
“勒哥,你可知什藥治風疾有奇效?”
杜宗文躺在榻上問。屋中的燈還亮著,鄭娘子已重新回里間睡了,磨勒盤坐在榻下,手里握著柴刀,他搖頭道:“主公,奴只識得些治金創的藥!”
風疾不是瘋疾,而是中風。據歷史記載,這年二月哥舒翰巡視至土門軍,歇馬洗沐,就跌倒在了浴室里,診斷結果是飲酒過度,縱欲過度,因而引發了風疾。人就回了長安養病,這病一直養到奉命守潼關也沒有好利索。
如果能得著一種奇藥療了此老的疾,這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不過想想也不可能,哥舒翰富貴之極,他這一病天下的好醫好藥就都過去了,哪里還有什么世外高人懷奇技奇藥不售的!
而且中風引起的癱瘓即使到了現代也是難癥,治好了也多多少少有后遺癥,這條路似乎是不通了,除非搞詐騙,賣保健藥!
可保健藥也不易制作,哥舒翰身邊肯定有醫療小組,藥肯定是要經這些老中醫驗一驗的,是不是藥,有哪些成分,哪些成分有哪些功效,這廝們估計用鼻子嗅嗅也能知道。若是驗出個好壞來,搞不好就要落一個合制毒藥謀殺大臣的十惡不赦之罪!
杜宗文再也沒有睡著,肚里翻來覆去的想,最后思緒又回到了紅線父女身上,不管他們偷漆盒是為了什么,他們這些半俠半仙的人身上肯定是有藥的,也不管這些藥是什么,只要讓醫生驗不出來,又吃不出毛病,這藥也就有了!
五更下地練了一回刀,天色大亮,便從了程實、程寶往平康坊去,那漆盒里只是一首預言詩,他們得著了也不會逃了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