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宗文并沒有停,徑直挑水進去了。杜三郎在屋里哭,杜宗武和杜鳳兒在庭中歡追著,杜鹓兒卻倚著廚屋門站著,看見他過來,是一臉的怪異。
“大姊,可丟寶貝了?”
杜宗文在她的頭上輕磕了一指節(jié),杜鹓兒刺著眉眼說道:“…沒丟!”她當然知道她阿兄說的是什么,她是準備了給罵了一頓的,這種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每次總要挨些言語的,這次倒真是意外,阿娘阿婆一個字也沒有,她還疑心自己是做夢呢,卻是阿兄弄的鬼。
“娘,和尚怎的又來家了?”
灶上熱氣騰騰,粥香彌室,他兩個娘卻在還忙著,多是準備給和尚供飯了。楊氏道:“你阿婆款著,大概是說什法事!”其實她也覺得來得奇怪,她兩個婦道人家在宅,一個年輕和尚不請自來是什意思?所以她都沒有出去,就使路花出去送了茶水。
“我去看看!”
杜宗文喝了一瓢水壓住肚中饑餓,不動聲色的拿了柴刀就出來了,料敵從嚴,示敵以強,才不會吃虧。到了堂上他便道:“阿婆,灶上沒柴了,我娘使我去雜林里砍些柴來!”這是告訴和尚,有話外面說。
楊韋氏有些惱了,嗔道:“大郎,如何這等無禮,你病得好是托了誰的力?快拜法師,當心阿婆打你!”杜宗文道:“阿婆,佛陀四大皆空,究竟涅槃,并不拘禮的,拜他他便不圓滿,是累了他污了他,佛頭著糞,才是大自在大歡喜!”
“啊呀,罪過喲,阿彌陀佛!”
老婆子聽不明白,但看孫子這意態(tài)便知是不敬,果斷就將杖掃了過去,本來她作為乳母,主家的兒孫責得打不得,可這小孽畜既敢犯神佛她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杜宗文挨了一下,笑著跳下了階,這人也難說的,這般虔誠禮佛,一枚金簪奉了和尚卻鬧了一天的不開心,今日卻又不痛了。
普照和尚便也只得起了身,這小孽畜還真是有些神怪,讓人琢磨不透!杜宗文并不停步,箭直走到了西北角的雜木林里,這是村中的僻靜處,又是晨光做活之時,一個人也不見,但見黃葉鋪地,枯木縱橫。
“和尚可是變主意了?”
“若是如此,小僧便不來了!只是此事非小,我阿爺有幾句話相問!”
杜宗文哂笑道:“什話?說來聽聽!”普照和尚道:“小檀越病中見神佛賜丹是真還是假?”兩只烏溜溜的賊眼直愣愣地戳到了杜宗文臉上。
這是要重新議價嗎?杜宗文并不回避,也回搠過去:“是真又如何?是假又如何?”普照和尚道:“真假不同,法事便也不同。”杜宗文道:“這得看和尚的心,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
這話有些繞,普照在嘴里叨了一下,才道:“非也!若是真時,弊寺便敢請縣尊親臨,是假卻不敢的!”杜宗文笑道:“和尚只要不短我的錢,請得皇帝來我也說得他真,旁的閑話也不必多說!”
“檀越又如何說得人信?”
杜宗文笑了笑,一柴刀砍在了樹上,轉(zhuǎn)手亮出一雙雪白的肉掌,眨眼笑了笑,念道:“翻手為云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shù)!”雙掌翻動交叉,再亮出時,手里憑空多了一枚銅錢。手掌再翻再覆:“君不見管鮑貧時交,此道今人棄如土!”手掌再亮,已是空無一物。
普照和尚是驚得目瞪口呆,這是神通還是幻術(shù)?杜宗文佛笑緩聲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有為法,都作如是觀!如何?”和尚回過神來,便拜伏了下去:“居士好道法,小僧頂禮!”
檀越是施主,居士可是在家修行通佛道者,一個小小的硬幣魔術(shù)便使自己無形中又升了一級,怪道自古至今裝神弄鬼者層出不窮,無他,有暴利也!
杜宗文哂笑道:“這算什的,法華真言、密宗手印,誅仙劍術(shù)、降魔刀法,本公子都略通一二!”普照連聲念起阿彌陀佛來,他們雖是個裝神弄鬼的行當,可心里多少還是信奉有鬼神的,當不可理解的事物出現(xiàn)在眼前時,他們往往比普通民眾更容易上當。
魔術(shù)自古就有,只是現(xiàn)代人看魔術(shù)清楚知道魔術(shù)與魔法無關(guān),都是表演者在用手法和道具騙人耳目。然而古人不這樣認為,他們普遍的認為幻術(shù)的表演者是法術(shù)神通的,即使在二十一世紀似乎都還有不少人存在這樣的認知,甚至這些人中還不乏成功人士。
所以魔術(shù)師總是帶著一種光環(huán)的,所以會幾手魔術(shù)的男人自有魅力,很容易就會成社交活動中的焦點,不僅僅是泡妞有用,這也是杜宗文在這方面用心的原因,當然另一個原因是自小到大,他的這雙手就很癢,杜大公子這雙手也不笨,靈魂和肉體適配性絕了。
“起來吧,跪著又不好看,本公子也不自在也不歡喜!”
“阿彌陀佛,此可謂佛音也!”
普照和尚起來便拍馬屁,杜宗文道:“你阿爺可還有話要問?”普照和尚低頭縮腦道:“小僧阿爺?shù)脑捰幸膊槐卣f了!”
“為何?”
“居士對得皇帝,小僧阿爺又有何憂?”他今天來主要為此,若是這小廝不堪使喚,到時若出什破綻來,不獨他父子倆聲名掃地,就是金光寺百年清譽也得斷送了!
“那二十貫錢何在?”
普照笑道:“我阿爺應了口,此事便容易,只是小僧瞧居士的意思,不肯使家長知道,這卻為難!”杜宗文道:“這有何難!我在長安有個阿伯,姓高諱適,乃太子太保、西平郡王的掌書記,你寺里廣有田莊,使兩個實誠的人,雜著些米肉雞鴨油鹽炭拉上一車過來,便說是我阿伯遣人送的,錢得給我留一半!”
“居士好智慧!”
普照應了,只是他有些不相信,方今天下,武臣最貴者,莫過于東平郡王安祿山、西平郡王哥舒翰,若是這廝真能與郡王扯上關(guān)系,何至于落腳在這鄉(xiāng)野茅舍里,不過這對他來說并不重要。
“居士智慧高深,對法事可有梵音?”
杜宗文道:“我現(xiàn)在便指說是你,稱道是你,這也算不得好,且寺主、維那也未必歡喜,不如就說:神佛賜我丹后,轉(zhuǎn)身走入了金光寺,故寺中舉行這場法事,要我來指認。到時一縣囑目,萬千雙眼,我說是你,誰人能爭?”
普照歡喜無已,又是跪拜頂禮。
杜宗文佛笑,我說是你,固然無人能爭,我說不是你,你又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