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男人沒有工作，混吃等死，臉皮還不好看，一雙三白眼盯得人難受。

起初鄭相宜只是在放學的時候途徑小賣部，隔三差五總能碰上野男人從寡婦家里出來后在里頭買煙抽。

男人煙癮大，一天兩包，翹著腿坐在門口抽了幾根，跟店老板聊些不著邊際的葷話。

離開小賣部又到鎮子上的網吧，天黑了才往寡婦的家中走，有時候手里會提著一盒燒雞或者粉條，都是在路邊小吃攤打包吃剩的。

每到這個節點總能聽到寡婦嬌嗔怒罵的聲音，這時候也不打孩子了，世界和平。

可隔天野男人出門后，藤條聲再次從一墻之隔的隔壁傳開來。

鄭相宜覺得寡婦蠢得無可救藥，她養的野男人天天出門，不工作哪來的錢給她帶的宵夜？

她養的小孩到現在沒踏出過院門一步，就算偷了錢又能花到什么地方？

情愛使人喪失理智。

初一期末考結束，有將近一個半月的寒假時光，老鄭依舊在外地工作，今年不回來過年。

老兩口和孫女其樂融融，有他無他也無所謂。

只是臨近過年節點，婦委會工作忙，要準備過去一整年的工作總結，還要下到每一戶困難家庭去回訪，奶奶有時候下鄉至少兩三天都可能回不來。

爺爺的木工技術越發精湛，遠近聞名，臨近過年被人請去做家具，也是要好幾天才能回家一趟，要不然就是東跑西跑去看木頭料子。

家里就剩下鄭相宜一人，她也忙得不亦樂乎，爺爺剛收上來的檀木料子需要她來照看。

陽光充足就拿出來曬一曬去一去上面的霉味，下雨了就緊趕慢趕收起來。

可一整個冬天難得見到幾場雨，唯獨這一個不可思議的傍晚，傾盆的暴雨突如其來，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發生轉動。

鄭相宜將木料收回庫房，身上的棉絨外套早就被冰冷的雨水打透。

她想著回去換身衣服再洗個熱水澡，卻在轉身之際聽到隔壁砰地一聲屋門踹開，隨之又有什么被拋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動。

野男人的怒罵聲伴隨其后：“滾出去，死遠點。”

鄭相宜撐著傘出門，果然看到了隔壁屋門外蜷縮著那個可憐透頂的男孩。

寒來暑往，秋去冬來，他的頭發更長了些。

可個子好像也沒怎么長，依舊是那么瘦，那么孱弱。

他幾歲了？

爺爺說他被撿到的時候也就五六歲的模樣，養了現在差不多也有六年。

算算時間應該跟自己同齡，可這身子骨估計還沒她高呢。

她撐著傘走到他膝前，傘沿往他的方向緩緩傾斜過去。

他穿得單薄，衣服早就被雨水浸透，可以明顯看到身上大大小小的血痂和擦傷，有些已經沉淀了一定年歲的疤痕，像風雨侵蝕的古老城墻。

她曲著膝蹲下來想看看男孩是死是活，卻不料想意識到危險的男孩倏然睜開了眼，或許是雨夜的原因，那雙眸子里陰冷而潮濕，迸射出的寒光猶如地獄里的惡鬼，令人不寒而栗。

鄭相宜從他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報了警，把男孩送去醫院。

隔天，寡婦和野男人被警方傳喚，再隔天，醫院因為診費原因，給她這個報警人打了電話。

鄭相宜就沒有缺錢的時候，可她沒想過照顧病人要這么麻煩，換藥尚且有醫護幫忙處理，可清潔身體這種事她做不來。

她想請護工幫忙照料，可男孩對來照顧他護工十分抗拒。

他什么都要自己來，即便是摔倒了也不讓人進去里面扶他。

鄭相宜默不作聲地看著，心口一團小火苗四處亂竄，等到他出來后看到繃帶下出血的傷口，冷著臉重新給他上藥。

叫護士過來處理，等下挨罵的還是她自己。

折騰了這一個星期，她心力交瘁，總算是把人給盼出院了。

難怪之前那么多人明知道那寡婦打孩子卻還睜只眼閉只眼，原來做好事這樣麻煩，早知道她也不多此一舉了。

可是男孩出院了，他養母還在看守所里關著。

爺爺大手一揮，讓鄭相宜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男孩往自己家里送。

“先在家里住著，等過完年再說。”

“總不好讓他一個小孩子孤孤單單地一個人過年吧。”

奶奶也只好妥協。

多一張嘴吃飯，又能吃多少，她只不過是覺得這個小孩的眼神看起來不簡單。

家里大大小小的房間都被爺爺珍藏的木料占據一空，鄭相宜住在家里三樓，對面還有一個空房間，被她當成書房使用，稍微收拾一下還能放下一張單人床。

男孩住了下來。

他行動尚不方便，吃飯都是鄭相宜給他端上去。

每回見他他都是不說話，沉默地坐在書桌上，陽臺的窗是向外開著的，暖馨的日光從窗外傾斜而來，在地板上撒下一片片金銀。

懷疑過他有啞疾，可爺爺卻說聽到過男孩說話聲，那時候寡婦把他當命根子護著，聽到男孩喊過她一聲“媽媽”。

男孩那頭快到肩膀的頭發在陽光下似乎泛著金色，因為長時間沒有修剪過，像海草一樣又密又卷，睫毛似乎也生得纖細而濃密，一張瘦小的臉泛著淡淡的象牙光澤，他仰頭望了一眼鄭相宜，似乎在疑心她怎么送上來了還不下去。

鄭相宜抿得唇瓣發紅：“能走了就自己下樓，別讓我整天跟個丫鬟似地給你端上來。”

除夕那天，鄭家祖孫三人的年夜飯多了一個外姓人。

比不上別人一大家子歡聲笑語，可他們也吃得其樂融融。

男孩吃了飯又想上樓回去。

被爺爺在樓梯口攔住了，言笑晏晏地遞給了他一個紅包，又揉了揉他海藻一樣亂蓬蓬的腦袋。

男孩眼底露出古怪的表情，可不知道礙于什么原因，他竟然沒有推開。

奶奶不甘其后，洗了一半的碗就從廚房里頭出來，馬不停蹄地遞給了他第二個新年紅包：“新年快樂，長高點，多吃點肉，看你瘦的。”

男孩臉上的古怪表情還在延續。

鄭相宜忽然覺得好玩，她也從自己的紅包里隨手掏出來最厚的那一個，裝模作樣地塞到了他手中。

“弟弟，祝你朝朝暮暮，歲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