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里就是這樣，趨炎附勢的不少，冷嘲熱諷的更多，不管是明面上，還是暗地里。

溫岫步履匆匆，心中充斥著一股橫沖直撞的氣息，怎么也順不下來，沒多久便走回了花房，楊掌苑正在房中等著她。

“來了？”

楊掌苑正全神貫注地煮著茶，見溫岫推門而入，也只是略微抬頭瞧一眼，很快又將目光轉到那壺茶水中。

“掌苑吩咐，奴婢自當赴約。”

“先坐，這茶就快好了。”

溫岫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乖乖坐于她下首處，瞥見那壺快要煮沸的茶水，不免一驚。

色澤帶紫，茶湯清亮，分明是名貴貢茶之一——紫筍茶，專供王公貴族，后宮娘娘們也能分到一些，而楊采菊如今不過只是一個小小掌苑，日常飲茶竟是如此名貴之茶。

溫岫不動聲色，保持靜默。

“煮茶可不是件容易事兒，炙茶、碾茶、羅茶、備水、生火、調鹽、投茶、育華、分茶，缺一不可，每一步都得做到完備，方可成就一杯好茶。”

楊掌苑細細道來，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眉目間帶著一些難以捉摸的神色。

“接著。”

接收到眼色示意，溫岫暗暗深吸一口氣，隨即拿起茶盞，任由她將滾燙的茶湯倒在杯中，茶香四溢，她的手卻被燙得通紅。

這也不是第一次受到刁難，從前溫岫能忍，現在也能忍下，手都快被燙熟了也沒多說半句話。

“嘗嘗。”

“多謝掌苑賞賜，奴婢感激不盡。”

說罷，溫岫舉起茶杯，正欲入口，卻突然感覺手中的茶涼了幾分，會心一笑，隨后一飲而盡。

楊掌苑的眼中更添幾分欣賞，嘴角也在不經意間緩緩上揚，又很快壓了下去，秀眉微擰，捏著茶盞的手也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好，不愧是我看重的丫頭，你可想好了，既然要走上女官這條路，就得做好準備摔跟頭、爬起來、往前沖，哪怕摔個頭破血流，也得給我爬起來，知道嗎？”

溫岫果斷回道：“奴婢定當竭力。”

“行，你這個徒弟我收下了，兩年之內，我不僅會助你取得尋常女官之位，我還要你登上朝堂，做我大靖國的肱骨之臣。”

此言一出，溫岫心中咯噔一下，沒想到平日里默默無聞的楊掌苑竟有如此野心，登上朝堂，做三品以上女官，這是她可以做到的嗎？

“奴婢謹遵掌苑教誨。”

天色已晚，楊掌苑遣她回了房，月明星稀，溫岫只覺得睡意全無，腦中又思緒繁雜，便想著偷偷在園中散散心。

好在花房這邊的巡查并不算嚴，她趕在巡查隊離開之前又去了桃園。

上次因著遇到楚天祈，她沒能將桃花帶回，這次正好可以折幾枝。

借著傾瀉下來的皎潔月光，桃花的面龐依舊清晰，一如白日那般粉嫩、清透，沉寂在枝頭，悄然訴說著獨屬于它們的美麗。

一片粉之間穿插著點點嫩綠，相顧無言，唯有暗香來。

溫岫伸手先摘了一朵，五瓣水滴齊整整的落在她的手掌心，緊接著被她放進嘴里，細細咀嚼著，先是滿嘴的芬芳彌漫開來，接踵而至的是點點苦澀，又能品味出一絲甘甜。

一如記憶中的味道。

溫岫莞爾一笑，卻突然在前方不遠處發現一抹紅，那紅色在夜里很突出，吸引著她前去一探究竟。

走進后一瞧，竟是竹簡雕成的紅葉，薄薄的一片，似乎是從這條小溪上游處漂流下來，最終被一處樹根攔住，上了岸。

好奇心促使她蹲下身拾起那一片紅葉，上頭刻著一句詩：“長樂未央，長毋相忘。”

溫岫抬頭一望，正是滿月當空，想來今日正是月圓日，不知是哪個可憐的癡情人被困在這深宮中，對月刻詩聊以慰藉呢？

這東西若是被發現了可不是個好兆頭，溫岫最終將它收好，尋了棵長勢最好的桃樹，挖好土坑將那寫滿了祝愿的紅葉給埋進去，最后用覆上一層桃花，也算是全了癡情人的一點念想。

“又是你？”

這聲音從身后傳來，溫岫不由得一驚，背后一股涼颼颼的風直竄上頭頂，隨后而來的是刺鼻的酒氣。

不用回頭她就知道是楚天祈，這聲音她不會聽錯。幸好她來之前披了件斗篷，很好的將她的身形遮掩住，只要她不回頭，就不會被發現。

他不應該在芳菲宮中與美人共度良宵嗎，為何又獨自到了這桃園買醉？

想不了太多，溫岫想要直接離去，又忽而聽到一句話，讓她頓在原地。

“也只有在夢里我才能見到你了。”

他果真是醉了，竟誤以為這是夢境嗎？

“就算是個夢，你不要走好嗎？就這樣陪我坐會兒可好？”

醉酒后的楚天祈與平日里的他簡直是判若兩人，溫岫彷佛又看見了五年前初見時那個同她打鬧、為她爬上樹摘桃的少年郎。

“嗯，就這樣吧，你不要過來。”

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溫岫緩緩坐下來，在與他相隔數尺的桃樹下背對著他。

“行。”

得到肯定，楚天祈像個孩子似的笑了，也跟著溫岫一同坐下，手中的酒壺一個不小心就被他扔在地上，所剩無幾的酒也灑了出來。

“你是不是上次那個宮女啊？”

“不是，上次那個宮女叫姜瑤，她已經成了你的采女。”溫岫答得十分干脆。

“采女？”楚天祈茫然地搖頭，“我沒有采女，父皇有很多個采女，我只有......我自己......。”

難道是他以為自己還是淮王？溫岫一愣，不知該說些什么。

“我不想要采女，我不想要王妃，不要娶那個什么江......”

話還沒說完，楚天祈就吐了，溫岫急忙站起來，卻又不敢轉身，好在這時重華殿的太監提著燈來尋人了，溫岫便隨即匆匆離去。

楚天祈吐完抬頭，眼前那個白色的背影消失不見，露出苦澀一笑，低喃道：“你又走了，夢里也不待久一些。”

往后兩月，溫岫都嚴格按照楊掌苑的教導日日勤勉練習，朝乾夕惕，片刻不敢松懈。

楊掌苑甚是滿意，在女官考核中把自己的推舉名額給了她。

也是在這時，溫岫才知道在宮里，原來一個小宮女要憑考核成績就想做女官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有人打點，否則即使自己拿了甲等也會被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