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總是斷斷續續的飄雪花,導致地面上的雪總是一層壓著一層,樹上的一些積雪也逐漸變成了冰溜子,整個城市都像一個巨大的冰窖,低氣溫把人們的情緒也暫時都冰凍住,久久無法散去。
這樣失魂落魄的日子,舒韻白已經持續了三四天,舒佳年還好,畢竟要期末考試了,題海把她埋沒,一時間分走了很多的悲傷。
“您好,知道舒國海家是在哪棟樓嗎?”
“舒國海,這我還真不知道?!?
其實老舒家的事,鄰居們也多多少少聽說了幾耳朵,這問路的人一看就來者不善,即使知道,鄰居也都默契的沒有交代。
“總之就在這一塊,不行咱們就在這里死等!”
一行人氣急敗壞的說。
進了這家屬樓已經問了好幾個人了,都沒有問到門路,顯然是不想說罷了。
舒佳年放學回來,看到單元門口蹲著站著,形形色色幾個人,雖說上回派出所自己沒去,但是直覺告訴她,這人應該跟她們家的事有些關系。
“小孩,你知不知道……”
“她一個小孩能知道什么,你沒看出來這片人都不給咱們說嗎,咱就在這等他家里人就行?!?
其中一個男人打斷了女人想問的話。
舒佳年也并沒有理會他們說什么,加快腳步徑直上了樓。
到家,還來不及放下書包,就跑去窗邊往下看,舒佳年哈了一口氣,用袖子小心翼翼擦一下,玻璃上出現一個小口,足夠看清楚外面。
大概是有五六個人,除了一個看上去有些虛弱的女人,跟一個弱不經風的小男孩,剩下的三四個都是挺壯的男人,小男孩站在女人的身邊,耷拉著頭。外面并不暖和,小男孩的手跟臉,都凍的通紅,穿的也不厚實。
劉老師一早就交代了,今天會晚回家,要參與期末試卷的出題,舒佳年想到這里,格外的不安心,雖然自己鎖好了門,但是他們看著也不像能被攔住的樣子。
舒佳年望著小男孩出神,拋開別的不說,他長得可真好看啊,一雙丹鳳眼在他巴掌大的小臉上,恰到好處,鼻梁雖然不是極高的,但是連接上兩片薄唇,在同齡人中已經足夠可以被吸引住眼睛了??粗约簯摬畈欢啻蟀?,只是那頭發跟他人一樣,耷拉著,顯然是幾天沒有打理過了,青澀稚嫩中還有些成年人才有的蒼桑?總之舒佳年偷偷注視著他,直到余光中看到了自家姐姐。
“就是她,舒家那個女兒。”
一行人中一個胖男人突然說到。
大家目光轉向還沒有停下自行車的女孩。
“是她,是她。”
那個女人也一下來了精神,只有男孩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精氣神。
舒佳年看著他們攔住了舒韻白,因為車棚不在樓下面,他們圍住舒韻白說著什么,不過舒佳年已經聽不清了。
聽不到說了什么,可是那女人推搡舒韻白的動作,舒佳年盡收眼底,她不知道現在應該做什么,跑下樓跟舒韻白一起面對?還是給劉老師單位打個電話?她都沒有。
舒佳年打開窗戶喚了一聲。
“姐,快上來。”
大家被這一聲吸引住,舒韻白趁機逃脫那幾個人,跑上樓,舒佳年趕忙到門口,打開防盜門。
“快,姐,快點呀。”
舒家在三樓,樓梯上此刻是一個輕盈的腳步跟一串蹬蹬蹬沉悶的,但也同樣極速的腳步聲。
舒佳年慌張壞了,她已經準備好關門了,這種電視機才會播映的情節,竟然此刻發生在自己身上,想到這里,舒佳年已經開始紅溫了。
“姐,快點快點?!?
樓梯上回蕩著舒佳年的呼喊,后面還有那幾個中年男人讓舒韻白別跑的恐嚇。
終歸是年齡戰勝了這場追逐戰役,舒韻白都到家關上了防盜門,那幾人才喘著氣上來。
“姐,他們是不是爸撞的……”
“開門,開門,把門給我打開,逃避沒有用,你們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們就堵在這里不走了!”
“姐,我害怕?!?
舒佳年剛剛沒有說完話,就被門外聲音打斷了,隨后只敢小聲求助舒韻白。
“不用怕,我這不都進來了,難不成他們還能把咱家們鋸開。”
邊說還邊牽住了舒佳年的手,兩個人的手都很冰冷,一高一矮,就這樣靜靜的站在門后面。
“姐,好像沒有聲音了,他們走了嗎?”
聲音確實沒有了,舒佳年剛想把耳朵貼在門上,探聽一下“敵情”,就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
“年年,開門吧?!?
“姐,是媽媽。”
舒佳年回頭望向舒韻白。
舒韻白也聽出了劉老師的聲音,打開了防盜門,門口的人并沒有離開,他們站在劉老師前面,更靠近房門的位置,劉老師把快滑落的包往肩膀上拉了拉,抬腿走了上來,那幾個人讓出了一些空,也就僅夠一個人側身經過。等待劉老師走進來后,也緊跟著進了家門。
進門時,那幾人路過舒家兩姐妹,眼神里掩蓋不住的警告。
“媽,怎么讓他們都進來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們剛才還推姐了?!?
舒佳年氣急敗壞的說。
“媽,你今天不是要晚回來。”
舒韻白比較關心媽媽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情。
“他們在樓下打聽的時候,正好問到你李姨,她給我單位打了電話,我就趕緊回來看看,正好就看到他們堵在門口!”
劉老師說到后面一句話的時候,提高了音量。
“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怎么說你們也是欠我們家一條人命呢,我們這來了不請我們進來坐坐,就這么拒之門外?”
對方那個女人伶牙俐齒,不難看出,倘若不是現在有些虛弱,戰斗里應該還能增加不少。
“我說了,等結果出來,我們會賠償的,趁我家沒有大人,欺負我的孩子,這算什么?無賴嗎?”
“姐,咱別跟他們廢話,我先收拾他們一頓,出出氣?!?
人堆里其中一個男人,給女人出謀劃策。
“好啊,你動了手,就去看守所蹲著吧,趁你們都進去了,就這弱不經風的娘倆,估計也掀不起什么浪?!?
舒韻白看似在拱火,實則,讓來的人都多多少少恢復了些理智。
“媽,咱們回去吧,咱們……”
說話的是那個小男孩,即使此刻在講話,他也不曾完全抬起頭。
“你爸都死了,你還這么軟弱!不成器的東西。”
小男孩不再說話,珉了珉嘴唇,把頭低的更低了些。
“你說孩子干什么,大人的事,跟孩子什么關系,有事說事,沒有必要……”
劉老師還想幫他說些什么,被女人不耐煩的打斷。
“不用你管,你賠錢就行了,你們老師應該講理啊,殺人賠錢,難道有問題嗎?”
舒佳年剛才躲在窗戶后面,看到的男孩還是朦朧的,眼下,他就站在自己跟前,骨裂分明的手指還有眼下的痣,紅紅的眼眶和凍紅的鼻尖,每一處都顯得他楚楚可憐。如果說這個年紀的孩子不應該是他這個樣子,那至少應該像自己班上的男同學那樣,眼神清澈無憂,總之,他的身上帶著一股清冷的憂傷。
“沒有出結果,總之我沒有辦法賠你們錢,你們請回吧?!?
劉老師下了逐客令。
“出結果?我能等到什么結果?已經初步判定是我們的責任更大,憑什么?我家男人死了,你們明明還好好活著,讓你們多賠點錢,有錯嗎!你跟我說,什么是結果?結果就是我們家以后沒有頂梁柱了?!?
雖然女人不講道理,可是她說的話也有那么一些成分觸動到了劉老師,人心都是肉長的,況且她的孩子跟自己的二女兒一樣大。
“我知道的,我們家以后也會幫襯你們的,我是老師,孩子的課如果落下,以后盡管來找我,我會盡力的?!?
縱使態度不強硬,甚至盡可能感同身受,但是,那個女人仍舊不依不饒,劉老師知道,見不到錢,今天沒有辦法平息,或多或少吧,劉老師進了房間。
再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盒子,里面是三張100元和幾張50元的錢,還有的就是一些十塊二十塊,和零零散散的硬幣幾塊幾毛幾分。
“這是家里現在能拿出來的錢,還有一些等我空了去取,這個你先拿著,孩子的傷后續還需要費用吧,我說過了,等事情結果判定出來,我會賠償的,我們也不是什么富貴人家,盡力而為了。”
“這么點錢……”
“嫌少還拿,放這里?。 ?
女人的嫌棄被舒佳年打斷,從剛才她就已經很不開心了,欺負了媽媽欺負姐姐,是覺得這個家里沒有男人,好嚇唬罷了,叫那么多人來,不就是虛張聲勢來了。
舒佳年心里蛐蛐著,上手就要把錢搶回來。一下被女人身后的男人推了出去,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怎么,是小孩子都不放過嗎!你最好給我們推出個一級傷殘,這樣就沒功夫來找事了。”
舒韻白說話的時候,就已經擋在了舒佳年前面,氣勢一點不比對方的壯男人小。
“請回吧,這里不歡迎你們,該我們付的責任,我不會不管的?!?
劉老師自始至終都是這么平淡的語氣,她的臉上滿是疲憊,舒韻白懂她的焦頭爛額,可是,卻沒有辦法幫襯什么。
局面一時間有些尷尬,女人也識趣的帶著人走了,她只想要錢,并不想把自己僅占的理敗光。
男孩落在了隊伍后面,待大人都徹底出了門,他回過頭對著母女三人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舒韻白注意到了,但是她不明白,他的爸爸被自己爸爸撞死了,他不是應該跟他的媽媽一樣對自己家恨之入骨嗎,怎么還能把道歉的話說出口。
晚飯是簡單的面條,三碗面冒著熱氣,舒佳年吃的吸溜吸溜的,舒韻白和劉老師都心事重重的樣子,吃了大半天,碗里的面條越坨越多。一直到熱氣都不冒了。
窗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又開始飄起雪花,明明剛剛還沒下,三個人彼此都沒有講話,雪花落下偶爾還能聽到幾聲噼啪,電視好多天沒開了,堆在廁所的臟衣服,劉老師也有兩三天沒有洗了,有些事情還是在不經意間變了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