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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貪婪

風如洶涌的海浪朝我撲來,好痛。無法呼吸,無法言語,雙眼被迷霧遮擋,好難受。

教學樓頂一排黃色的燈照著這個小操場,不像夜晚倒像黃昏。周身人群來來往往,我停在了其中,將自己獨立了出來。我為什么留在這?我為什么還要留在這?數天以來它們徘徊在我腦中,不知疲倦地拷問著我。一開始我是驚訝的,后來我漸漸淡然了,現在卻有點憤怒。

人是可悲的。

我喜歡思考以及重復,特別是那些讓我感覺到愉悅的片段,我喜歡坐在地上靜靜地看投影屏上的畫面,去思考去理解去感受里面傳達出來的信息。畫面一直圍繞著一個女孩,確切地說是女孩的背影。

作為我為數不多的消遣方式,我看著她從鄉村走到城市,從孤獨走到身邊常出現一些身影。她很看重她們,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將每一份得來的感情珍藏于心。

然后她繼續走,從女孩變成了女人,不可控地被一個男人吸引。她把他看做一份恩典,是對她上一個不幸的彌補。

她繼續走,慢慢的,身邊的人都不見了,她終于停下來了。

故事到這又詭異地變成未完待續,前調的平庸早已讓看到這的我眼前一亮!可是,為什么停下了?后面會發生什么?她是會回頭?繼續走?還是就此停下?這種情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以至于它被我戲虐地定義為連續劇,況且這個爛俗的搏人眼球的套路讓我不由得有點憤怒。可偏偏這個導演還惡劣地沒有留下續播的時間,愚蠢的,萬一我不想看了呢。

但我偏偏是一個意外執著的觀眾,幾乎無時無刻我都會去想接下來的劇情到底怎么發展。她會怎么做呢?

這部劇,我已經看了幾十年了。我了解那個人的童年,我了解她的生活,我了解她的一切。我理解她的思想,我理解她的行為,我理解她的感受。也正因為如此,我會下意識地去猜測她的想法,去預測她可能的“未來”。或許在這個她看不見的地方,我才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如此的“朋友”,或許用她喜歡的那個詞——家人。

她很悲傷,但不只是悲傷,是一種很復雜的不好的東西。因為失去了身邊陪伴她的那些人,那些被她小心捧到手心的寶物,她很,痛苦。那些讓她無比在意的東西一直扯著她的心線。是的,我能想象,我能感受,在黑暗中呻吟,在窒息的潮水中呼喊。難受,這兩個字完完全全達不到我想要的那種效果,但是我一時想不出其它的東西來將它表達出來,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嚨,張嘴怎么用力都說不出。

我又坐下了。就如我推測的一種結果,那種突如其來的感覺和兇猛的情緒在她體內不停沖撞,直到撞碎了內臟,血從手上不斷流出。她開始用身體上的疼痛讓自己的大腦清醒,用它們來轉移自己的注意,拙劣地用它們掩飾自己的“不正常”。

滑稽。愚蠢。浪費時間且毫無意義。

我這樣想著,可在看到她蜷縮在地板上的模樣又說不出哪怕一個字。這很奇怪,以前我也不少會看到一些讓我不屑一顧的舉動,我也可以不顧及面子地直接將那些惡劣的詞拋出來諷刺,但現在不行。我想我在可憐她。

這部劇我看了幾十年,我了解這個人的一切。我能輕易猜出她在想什么,為什么會那么想,她那些做給別人看的表演在我這毫無意義,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解脫。

只需要一個瞬間,或者最長也要不過幾個小時,她就可以擺脫這副身體,離開現在那個讓她遍體鱗傷的世界,變得輕松。

很誘人。所以,“為什么不呢?”我盯著那個小小的她。

【因為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又沒有人控制你的身體,沒有人監視你的行動,只要你想然后去做,一定會成功。”

【我還有放不下的】

“你是指那些消失不見的人?她們不會回來的。就算會,你撐得過去么?”

【可以】

“你要不要看看你現在是什么樣子?你要不要想想你一直都在干什么?你跟我說可以?你自己相信么?”

【......我沒有別的辦法】

“我就不明白了,既然那些人讓你痛苦那你為什么還要在乎她們?既然那個地方讓你難受那你為什么還要呆在那里?還是說你做這些樣子是給誰看的?”

【還有在意的人】

【有父親、母親】

【有素未蒙面的朋友、愛人】

【有我的家人】

【我身上有責任】

【一份將我和這個世界綁在一起的東西】

“你那該死的善良和道德能不能丟遠點,它有什么用!”

【它撐著我活著】

“你不是痛苦么!你不是想要解脫么!......為什么”

【不,你,只是想家了】

“......”

腳下一軟,地面堅實的地板變成了下陷的泥潭,它將我用力往下拉扯,然后吞沒。

‘等會,不,光,別...’

最后一刻,那個恒定不變的背影轉了過來,她盯著我我的眼睛,我盯著她眼中的我。

光,徹底不見了。不行,回來,不行。我拼命伸手向面前的黑中抓去,那些粘稠的黑色液體死死包裹住我,不管我怎么拉扯只會讓它包裹得越來越用力,直到喉嚨被扼緊,無法呼吸。

我盡可能地長大嘴,舌頭在口中上下游竄,向四周吞吐、吮吸,像一條脫水的魚。

難受!難受!難受!好痛!

拜托,有人么

拜托,誰都好

求求你,帶我離開

求求你,帶我走吧...

一股溫暖穿過了面前的黑暗覆蓋在了我因恐懼不斷睜大的雙眼上。

求求你,怎么樣都行

把我帶走吧

我可以把所有都給你

怎么樣都好,只要是能讓我不再難受了,我真的,我真的,已經不想再這樣了

臉上的那股溫熱逐漸變得有些濕潤,滾燙的液體從眼邊劃過,燙得我生疼。

為什么就是我在承受這份痛苦,為什么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為什么沒有人能幫我,為什么我連讓自己解脫都不行......

我到底怎么了?這多出來的東西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變得這么不正常?.......胸口好痛,喉嚨好痛,眼淚止不住地留下來。我在哭,所以我該很傷心才對,為什么我在笑呢?停不下來,頭好痛,好難受,怎么辦......我是不是生病了?我是不是該去看醫生?不,不行,媽媽她們會擔心的。而且,媽媽會覺得我不正常吧?花了錢也治不好吧......好難受好難受好難受,我不想哭了我不想笑了,拜托,誰能來幫我......好像制造點傷口能讓腦子清醒一點?感覺,確實好了一點?......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哭不出來,好難受好難受......我好想要結束這一切,只需要幾下,幾下就好了是不是。可是,媽媽看到我那樣倒在地上也會很痛苦吧。媽媽心臟不好,我不能嚇她。爸爸的工作本來就不穩定了,他壓力本來就很大了,他不能在被工作煩擾的時候再聽到這種噩耗。......好痛好難受,誰能幫幫我,怎么都好,求你了。

......

‘【責任】’

什么責任?

‘【一份將我和這個世界綁在一起的東西】’

‘......’

‘【還有在意的人】’

‘【有我的家人】’

‘【它撐著我活著】’

【也許是我們對別人的愛,也許是別人對我們的愛】

【因為這是我們最在乎的東西,所以它就是這個】

‘......’

我?最在乎的?

是啊,因為失去愛變得痛苦,因為還有愛變得堅強。對啊,我還有在乎的東西,更在乎的東西。怎么回事,為什么以前就沒意識到呢,為什么現在才想起來呢?我明明生來就擁有了我最在乎的東西,為什么,我一直沒看到它呢?我明明那么愛他們,為什么,卻又在不停地想著去傷害他們呢?

身上的不適感早已不知所蹤,沒有那群奇怪的東西折磨,但我還是感覺鼻子喉嚨緊繃。

為什么我這么愚蠢呢,明明身后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光,卻要執迷不悟地往黑暗的地方鉆,明明。

我放棄了去尋找呼吸,不顧一切地朝著那片光跑去。

“哎喲!跑什么呀,哎!怎么流了那么多的血?!快給我看看,怎么......”

“沒事的,只是不小心弄的,我不痛。媽媽......我,我餓了,你給我乘碗湯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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