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柏:二零一三年十一月七日,十六點十分
“梓芊姐,這次的稿子寫好了嗎?”她的年齡比我大四個月,所以我這樣稱呼梓芊。很多同學也都是這么叫的。
“嗯,很早就寫好了,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的。”她笑著把稿紙遞給我,“我完整地檢查了三遍呢。”
“好嘞!”我接過稿紙,開始默讀起來。
“說起來,行柏你平時常看書,也蠻會寫東西的吧。”梓芊微微側過頭,把馬尾辮托到肩上。
“嗯,梓芊姐怎么知道的?”我仍繼續低頭讀著稿子。
“猜的,嘿嘿。”梓芊一下子坐到桌子上,托著腮看向我,“不要老是這么叫我啦,好像我很可怕一樣呢。”
“好吧。嗯,怎么說呢?你猜得蠻準的吧,不過我不覺得自己很會寫東西呢。”我穩定下心態,嘗試抬起頭和梓芊面對面交談,可她卻轉頭看向了別處。
“好吧,其實我最近看到了一篇很好的文章,還把其中的一個片段放到了今天的稿子里呢,本來還想和你交流一下來著。”
“哦?具體哪里你比較喜歡呢?”我有些好奇。
“說起來,我把這一段加到今天的稿子里了哦。”
“好,我看看。”我連忙繼續閱讀。
“是這里吧。”我快速地讀了出來,“我跪坐在的,是監控探察不到的墻邊,這里等待著隨時到來的腳步聲。
“腳步隨著路燈不穩定的閃爍愈來愈響,鞋底逐漸揚起的塵土幾乎碰到耳根,我狠狠抱住無力的雙腿,努力將其從墻外的世界收回。
“心臟在胸口微微發痛地跳著。
“惱怒的,焦急的,戲虐的聲音漸漸退去,我看著眼前高大的建筑物投下了影子,籠罩住毫無光采的我。此時的月光又照在哪里?這光芒的太陽,此時又在溫暖著誰?
“我想象著,月光是否代表著月亮的傾訴?世界各地被照亮的地方如蒲公英被風帶走的種子,分散而無暇,微風乘著候鳥的翅膀飛搖著到那里,驚起的蒲公英得以喚起沉睡的春天......”
這是?
“對的對的!就是這里,我很喜歡這個片段,所以想要和大家分享一下。”
“梓芊,你是在哪里看到的這個片段?”
“誒,是上周的時候吧。當時陳老師在語文課上批評了這篇作文,說這篇文章的結構有問題,不應該這樣寫。”她頓了頓,“但是,在我看來,這個片段很棒呢,把我當時離家出走時的心境全都描寫出來了。”
那就對了。
不會有錯。
這是我在上周的語文考試里寫的作文。因為當時心情不好,所以就寫了這么莫名其妙的東西。
“我記得上次作文的主題是‘逃亡’吧,可能他沒有寫出那種逃亡的感覺所以才被你們老師批評了呢?反而更像是即將被抓住了。”
“其實我也有這樣的感覺啦,可是我覺得單純這一段的描寫,就已經讓人很感動了。”她緩緩抬起頭,似乎在回憶著什么,“因為我呀,也有一段類似的經歷呢。”
我放下手中的稿子,靜靜地等待梓芊開口。
梓芊輕哼一聲,說了起來“哼,都怪我爸這個不務正業的家伙,每天回到家后除了喝酒就是在去買酒的路上。我真想不明白,難道沒了酒就不能活了嗎?那種又苦又辣的東西到底哪里好了?”她說著從挎包中掏出一罐可樂送到我跟前,“喂,行柏你要不要,我這還有。”
“好,謝謝啦。”我覺得以梓芊現在的情緒看來還是不要拒絕為好。
她又拿出另一罐,“呲”的一聲,拉環被隨意地扔在了地上,然后就聽見“噸噸噸”的聲音。
“哈——”梓芊打了個嗝,“還是可樂好喝啊。”
“是呀。”我回復的有些隨意。
我在想剛才的事。
梓芊的家庭,我并不是沒有聽說過,這也不是什么秘密。
我們都知道他的父親是出了名的酒鬼,但是更多人卻是以頂尖武術家的名號知道他的。梓芊的空手道便是她爸在梓芊小時候手把手教的,而這就足以讓全校師生聞風喪膽了。真不敢想象她的父親打起架來又會是什么樣怪物級別的存在。而梓芊的母親,好像在梓芊小時候就和她父親因為工作上的事情而離婚了。
梓芊接著往下說:“那天我回到家,因為家里沒開燈,我先脫下鞋后正打算往前走,可還沒找到電燈開關就發現腳下一涼,我趕緊開燈,才發現是玻璃片扎到腳底了。
“之后,我把它拔出來,卻發現沙發旁邊還有很多碎玻璃片,而那酒鬼則正躺在沙發上。應該是喝酒的時候不小心把瓶子打碎了,卻連收拾都懶得收拾。”她說著捏緊了拳頭,“之后,我忍住痛,把昏昏欲睡的他搖醒,然后問他把藥箱放到哪里去了,可他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不知道’,然后說什么,因為他要換工作,所以要我們搬家,還要轉學。那酒鬼說完后又睡了過去。
“這樣的場景我每天都在經歷,所以我才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盡早離開這個家。比起我,那個酒鬼更加看重那幾杯酒!我實在是忍不下去了,于是從他的口袋里拿走了他打算買酒的錢,然后再用毛巾把傷口包扎好。可我覺得還不解氣,于是我那天第一次罵了那個酒鬼:‘開什么玩笑!轉學?因為你的工作?你有什么工作好做的!除了每天喝酒喝到快死掉你還會做什么!’然后,我穿上鞋跑了出去。”
“我先去了藥店買了醫用酒精和繃帶,把傷口認真包扎好,之后便開始了我漫無目的的‘逃亡’,我用僅剩下來的錢買了那酒鬼很早之前答應給我買的衣服,然后買了些吃的。這個時候,我突然聽見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是酒鬼老爸帶人追過來了,我迅速逃跑,也顧不上交底傳來的痛感。
“后來,我找到一處草坪,中間有一個圍墻圍起來的建筑,我管不了那么多,只是想著別被老爸抓住。”她稍微放慢了語速,“那時候的場景就像剛剛那個片段里一樣呢,‘監控探察不到的墻邊’、‘高大的建筑物’。”
“可當我走進那個建筑的內部時,里面卻有一群男的圍著一個發著抖的女孩子,我一下子就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可其中一個男的已經發現我了,然后他們說了一些不太好聽的話——我相信你應該是明白的。”
我點點頭。
“我當時正在氣頭上,所以也沒有叫人的打算,先躲過了第一個人的抓取后順勢攻擊了第二個男的的小腿,接著又快速用抱摔把第三個人扔到地上,可這個時候,后腦勺卻傳來一陣疼痛,我失去了知覺。
“在半昏半醒的時候,我聽見了一個很熟悉的,聽起來應該是少年的聲音,他在和那些男的商量著什么。可是我卻怎么樣都想不起來那個人到底是誰,甚至到現在也是。
“很慶幸的是,不出多久,酒鬼老爸找到了這里,他的動作快到我看不清,幾乎半分鐘不到就解決了那些男的,然后他跑到我身邊,緊緊抱住我:‘小芊,你沒事吧。’
“那是我最想見到酒鬼老爸的一次,我從來沒有覺得他那么帥過。”講到這里,梓芊的表情逐漸平靜,聲音緩和下來,“我點了點頭,之后又去安慰那個女孩子,她死死地護著懷中抱著的一本冊子。這件事讓我很在意,因為當我問她她的住所時,卻發現她好像不會說話,而且似乎對回家有很強的抗拒感,可當我們帶她去醫院的時候,卻發現她的發聲功能一切都很正常。”
“這是受到強烈刺激所致的吧。”我提出自己的觀點。
“有可能吧,畢竟經歷了那樣的事情。”她嘆了口氣,“不過,在那天之后,老爸確實不再那么貪杯了,所以,我也很感激那一次的離家出走呢。”
梓芊講完后,我突然有種很強的沖動,想把那篇文章是自己寫的事情告訴梓芊。我想讓她知道,這其實是我想象中,自己離家出走的畫面。我想讓她知道,其實我和她一樣,有這方面的難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應該去打擾別人。不許哭喪著臉!”父親嚴厲的聲音在內心響起。
我悄悄閉上了嘴。